此话一出，一片哗然。适才安静至极的办公室，突然像是被按动了什么开关似的。
我看见赵恰雯拿着手机假装打电话，但是她那刻意抬高的声调，似乎是想盖过我那句脱口而出的话。
我看见秦恬脸色变得有些惊慌且复杂，似乎这眼前的一幕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还看见小徐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一直在对我使眼色，似乎是在说让我不要那么冲动。
当然，其他同事的各种动作，我也大致都扫了一眼。
若说这屋子内最平静的，只怕就是与我相对而站的朱总了。
罢了，人生大多时候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这一次，是我高估了旧友情谊，却又低估了人心易变。
事已至此，我认这结果便是。
这么想着，我手指滑动手机，很快在钉钉提交了离职申请。
“朱总，钉钉上的离职申请我已提交，还请你尽快打开OA系统审核处理。”我晃动了一下手上的手机界面，对人开了口。
朱静面色丝毫未变，只是说出的话，却又恍若化为一把利剑，径直插入人心，补上了最后一刀。
“你若是想好了，我绝不阻拦。只是这些年来，咱们风风雨雨也一起走过来了。如今你这突然就要走，我必须要明确一点。”说到这里，她稍有停顿，不知是否是想起了曾经的趣事儿。
只是很快，她又继续说道：“今天是你主动申请离职的，公司未曾开除或劝退你，不必给你经济补偿金。”
她在意的，又哪里是什么经济补偿金呢？不过是确实习惯了唱红脸，也乐得在其他员工面前立威罢了。
若是从前，我大概会苦口婆心，与她说清此法并不妥。
虽说这一出，摆明了在说我这个跟着她这么久的老人，真闹到要走的地步，她也是半分情面不讲的。那自然，如此情形下大家也不会有什么离职的心思。
至少员工们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前，会有顾虑。那么，短时间内公司是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员流动了。
可时间一长，大家回过味了，又会怎么想呢？只怕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她不近人情，兔死狗烹。
那结果又会是什么呢？大家只会骑驴找马，一旦找到那个更好的选择后，就会毫不纠结地去奔赴。
这样一来，得不偿失的可能只会大幅增长。当然，她并不傻，我想她也不可能一点都意识不到这些。
成年人的世界里，多得是权衡利弊。或许于她而言，我已无用，又或是太有用，至少她是决定不用了的。
我轻轻把手机按灭，回答了一句：“那是自然，朱总大可放心。”
“离职手续我会积极配合小徐办理，目前我手上所有的工作，也会在今天内全部对接给小秦。”抬眸看向窗外，我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轻轻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以来，还是感谢朱总的信任和栽培了。我祝朱总，今日起所得皆所愿。”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朱静，她匆匆应了声好，转身就往自己的办公室疾步走去。
“老大，你干嘛不把工作对接给我呀？”赵恰雯走过来，拉住我的衣袖就开始撒娇。
我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笑着说：“又说胡话，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
“我知道，回避制度嘛。”她似乎情绪不高，低头嘟囔着。
“姐，那我今天就跑一趟政务服务中心。给你办一下医保停保业务，顺便做一下合同解除备案。等我回来之后，有一个解除合同证明书需要你签，到时候我微信找你哟。”小徐走了过来，站在赵恰雯旁边，语速极快就和我确认了离职手续办理事项。
我点点头，只是回答：“好，辛苦小徐啦。如果有需要配合的地方，直接发我微信就好。”
“姐，那我先去排队了。你也知道的，咱附近这个政务中心，每次去都要排好久的队。”小徐对我又说了几句，转身便走了。
我注意到她离开前的手势，心知她这话并非是多嘴抱怨。
只是此刻，有些事总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雯雯，我好像有个快递放楼下丰巢柜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可以吗？”我微微思索，还是开口想把赵恰雯支开。
怎料她却不依，站在我面前凶巴巴地开口：“我才不要，老大你不能赶我走。我今天就站这儿了，倒要看看有谁不长眼。”
她说话时，径直盯着秦恬，端的是一副别来沾边的模样。
秦恬倒是没搭理她，只是翻看着那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文件。
我抬起右手，轻拍了一下赵恰雯的肩膀，说是：“那你回工位坐着，我去收拾该交接的工作文件，你也踏实工作去。”
说完这话，我并没有等她说行或不行的意思，已经轻移脚步往回走了。
左右都是在这个办公室的区域内，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走到秦恬的工位旁边，我似乎听见了很轻的一句对不起。
可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她就拿着文件起身走了。
此刻，我由衷认为，短短一天之内，看到这么多人转身离开的背影，也是挺有趣的。
我向来不喜欢太过于压制自己的情绪，内心觉得有趣，嘴角也就不自觉地上扬，轻轻笑出了声。
“老大，我帮你一起收拾吧。”赵恰雯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我的办公桌旁。
我点点头，答应了她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跟着朱静打拼了这么多年，我原以为这工作交接会是很繁琐的一件事，至少需要几个小时。
可是不知是忧患意识的影响，还是最近几个月以来，我早已经渐渐把有些日常事务放权，交给了秦恬去做的原因。
这个收拾的过程，并没有很久，短短半个小时就已结束了。
“雯雯，你去找一下秦恬，让她回来。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交代了才好。”我滑动着鼠标，最后还是对赵恰雯交代。
赵恰雯翻了个白眼，回答：“你有事情交代给我也可以的，干嘛要主动去和叛徒聊天，多不得劲儿啊。”
叛徒，她这说法未免太过孩子气，却也符合她这刚走出象牙塔的身份，诡异却又和谐。
或许也是在这一刻，我才彻底意识到，她应该是真的把我当做朋友了，或者至少是很合得来的姐姐。
真要说起来，和她认识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居家了。
与她的这一点点情谊，就是源于微信对话框的你来我往。回复她的初始，也不过是因为感受到了她走心的担忧。
因为合拍，所以来往。因为来往，所以密切。短短数日，她却已经很多次为我仗义执言。
投桃报李，我不介意在走之前再教你些什么，我这么想着。
“好了，是不一样的。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那这些工作就应该要交给你之外的人。至于小秦，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也没身份去指责。”我认真和她说清楚这工作为何要交接给秦恬，又摆明了我于此事的立场。
想了想，我还是补充着又说了几句：“此刻，我能做的，只有把工作交代清楚。我该做的，只有彻底交代清楚，避免后续陷入各种扯皮事件。”
或许你不会留在你表姐的公司待太久，但你总归是要步入社会开始工作的。
人和人之间建立起来某一种关系，然后一起互相探讨，去做成一件事儿，这就完成了工作。人和人之间有了分歧，背道而驰，这就做出了选择。
这些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对或不对，社会也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只是人是感性动物，我们可以不去评判对错，但我会有自己的好恶，会有自己的偏向。
“我明白了，老大。那我去找，你稍等我一下。”
我不知道她听懂了多少，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她听懂了多少。
但至少，在此刻她给出了很正向的答复。
我靠在座椅上，手指轻揉太阳穴，想起了这纷繁复杂的一天。
有久别重逢，也有互相试探。当然，还经历好大一出一拍两散。
或许生命的剧本，从来不是由我们自己书写。但上帝，却又往往会给我们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我刚想通没多久，就这样辞职赋闲了。
既如此，旧手艺总是不能丢的。我打开了之前加过的某个中介小哥，透过朋友圈看到了他发布出来的很多商铺信息。
只是大多都是写字楼商圈，并不适合我想开的店铺选址意向。
也罢，这世间又怎么会有一帆风顺的事情呢？
我暂且放下了选址这件事儿，转而新建文件，写了些很有必要交代清楚，避免后续掰扯的事情。
我想，今天之后，这些人还是没有来往的必要。当然了，赵恰雯待定。
没一会儿，赵恰雯带着秦恬回来了。
看秦恬摆出那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我清楚这次交接只是工作交接而已。
如此也好，免得我失了分寸，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按下心中的不适，我很快和她交代清楚了手头上的所有工作。然后当着她的面，把电脑里的东西全都打包拷贝到U盘，直接递给她。
滑动鼠标，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这个电脑恢复出厂设置。虽说这是办公电脑，但我知道不这么做，总有人会不放心的。
最后我看着她，也很轻地说了句：“我也祝你，所得皆所愿，所愿皆可得。”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似乎慢了片刻，却还是坚定地走了。
也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朱静是一类人。她如今己选择了成为朱静的心腹，那在公司大抵也不会混得太差。
我最后打量了这工位一眼，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
再抬起头时，我嘴角带笑，开口：“雯雯同学，再见啦。”
“下次见，老大。”我想她听出了我的告别，却也表达了再相见的期许。
我没接这个话茬，只是站起身往外走。
“走了。”走了好几步，确认赵恰雯已在我身后，我挥挥手，告别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再见，缩成刺猬一样的伊涵。再见，误以为爱人错过的遗憾过去。
走了，奔向那个有真实的我、有鲜活的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