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在,都在

他们抵达了一座荒废的村落。黄土垒成的房屋在暮色中像一群沉默的巨兽,没有一丝灯火,也没有一点人声,只有风声穿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选一间,快点。”阿执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顾念有些迟疑。“随便选一个?……不会有人吗?”

“不会。”阿执点头,“这里的‘人’,都躲在别处。”

他的用词让顾念心里一紧。她不敢选村中那些看似规整的房屋,最终指向了村落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一间土屋。那里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风蚀岩,仿佛能帮她挡住来自整个世界的视线。“就……就这里吧。”她小声说,带着一种生怕被主人责骂的心虚。

沈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土混合着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土炕,一张方桌,墙上挂着早已风干的兽皮。一切都透着被岁月遗忘的痕迹。然而,最让顾念感到诧异的是,在土炕的角落,竟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粗布古装。

“这里……现在还是现代吗?”顾念忍不住问。

沈执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身体紧绷。“你觉得呢?”他的反问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瞬间拉远了距离。

顾念被呛得不敢再问。她的视线被方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根磨得发亮的牛皮马鞭。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鞭柄的瞬间——

“呜……”一声压抑的悲鸣率先冲入耳膜。

眼前的景象轰然剧变!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满身酒气的猎户背影,正挥舞着鞭子抽打地上的妇孺。怒骂声、哭喊声撕裂空气。

“考这么点分!你怎么不去死!你不觉得丢人!”

“给你花这么多钱补课,还是这样”

猎户的怒骂与她记忆中父亲的咆哮完美重叠。他回过头,那张扭曲的脸,赫然变成了她父亲的脸!

“不……不要!”顾念猛地甩开鞭子,可景象和声音并未消失,反而死死钉在她的脑海循环播放。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无助地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决堤,身体失控地剧烈颤抖。烛光在她模糊的泪眼中疯狂跳动。

“顾念!顾念!”

沈执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下一秒,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将她紧紧包裹。沈执拥住她瑟缩的身体,一声声,急切地在她耳边呼唤:“顾念,看着我!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见她依旧失神,沈执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再次握住了那根鞭子。

场景切换。

还是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父亲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无力躲闪的顾念。

然而,疼痛并未到来。

沈执挡在了她的面前,承受了那虚幻的一击。这个动作像强光,刺破了顾念眼前的混沌。

他转身,紧握她的手:“不要怕,看着我。我会带你离开的。”

他将虚脱的顾念扶到木椅上坐好,然后转身,面向狰狞的“父亲”。一阵烟雾裹挟,两人瞬间消失。

偌大的“家”只剩顾念一人,死寂中,焦虑和迷茫像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在意识幻境中,沈执并未动用武力。他先映出了一段画面——顾念发烧时,父亲笨拙为她擦额头的场景。

“您看,”沈执声音平静,“您并非不爱她。”

顾念的爸爸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紧接着,沈执将手按在“父亲”的太阳穴上。

刹那间,父亲“看到”了——

他看到年幼的顾念因考试失利,攥着试卷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他看到喝醉的自己撕碎试卷,抽出皮带,而顾念在鞭打下蜷缩成一团。

但这还没结束。

他感受到了顾念的感受——

感受到初中时的顾念,听到同学争吵就脸色惨白、恐惧流泪;

感受到所有稍显尖锐的声音,都会让她条件反射般地战栗。

“您看到了吗?” 沈执的声音带着痛惜,“您的打骂,亲手摧毁了她感受世界安全感的能力。您把她的世界,变成了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突然响起鞭声的刑场。”

那个暴戾的虚影剧烈颤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崩溃的、巨大的悔恨和痛苦。

烟雾散去。

两人重新出现。

顾念惊恐地望过去,却愣住了。

眼前的“父亲”,佝偻着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上充斥着被真相击垮的悲伤和绝望。他看着顾念,嘴唇嗫嚅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气声的、带着毁灭性颤抖的语调,艰难开口:

“对……对不起……念念……”

“爸爸……真的错了……爸爸……错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顾念心中锈蚀了十几年的锁。

一股极其复杂、汹涌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她。

不是原谅,那不是一瞬间能完成的事情。而是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缺认。十几年来的所有委屈、恐惧、自我怀疑,仿佛在这一刻,终于被施暴者亲口承认了其存在。她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才该被打的孩子。她的痛苦,被看见了,被承认了,被道歉了。

泪水奔涌而出,比之前更加汹涌,却不再是无声的绝望。她开始是压抑地啜泣,肩膀剧烈耸动,随即变成了近乎嚎啕的痛哭,仿佛要将积压在灵魂里的所有毒素,都借着这声“对不起”彻底清洗出来。她哭得喘不上气,身体顺着椅背滑落,再次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防卫,而是一种在巨大情绪释放中寻找支点的本能。

阿执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扶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守护着她这场迟到了太久的、酣畅淋漓的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顾念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呜咽,最终归于疲惫的平静。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沈执,又看向那片父亲消失的空地,眼神里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轻松。

沈执看着她,拍拍她的背,轻声道:“别怕,我在,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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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神明恋人
连载中池栖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