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尔恍惚了。
耳畔女神的低语、眼前扭曲的污染幻象——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变得无比真实。
他仿佛不是在操纵游戏角色，而是站在真正的海底废墟中。那些变异生物的哀鸣、珊瑚化为齑粉的脆响、放射性物质侵蚀海水的滋滋声，全都化作沉重的控诉，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脏上。
——这真的只是虚拟实境游戏中的数据模拟吗？
——还是说，海洋女神将真实世界中发生过的悲剧，带入了游戏之中？
飒尔迟疑了。
黑雾初现之时，玄月也曾说过，人类的存在，确实给海洋乃至整个地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站在海洋或者地球的角度来看，人类存在的意义弊大于利。
如果人类消失，顺带着将那些所谓的文明——钢筋水泥，现代工业，以及核污染一并消失，对地球来说不是毁灭，而是重生。
他们的目标，是保护人类，还是保护地球？
飒尔迷茫了。
“告诉我——你们拼命守护的，究竟是值得延续的文明，还是必须终结的癌症？”
答案像深海鱼雷般击中他的意识，或许最残酷的真相是，人类从来就不是地球的守护者，而是需要被治愈的疾病本身。
“我……不知道……”
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不知道。
海洋为什么被污染，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这一代人如老鼠一般，蜷缩在阴暗的地下城，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真正的太阳。那些关于蓝天、白云、碧海的传说，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虚拟实境里的电子数据。
可是为什么？
发动战争的不是他们，按下蘑菇云爆炸按键的也不是他们，所有的罪恶不是他们造成的，而罪恶的恶果却由他们这一代人承担了。
凭什么要由从未见过珊瑚礁的他们，来偿还这笔血债？
他们躲在地下城里，艰难度日，地面上核辐射的幽灵仍在游荡，异形兽的嘶吼日夜不息，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固执的坚持着给满目疮痍的大地重新披上绿装。
——人类已经受到惩罚了。
——人类已经在赎罪了。
——难道连这样的我们，都不配获得一丝宽恕吗？
不……
基地的军人会为守护基地奋战至最后一滴血，基地的民众也会为改善环境耗尽最后一丝心力。
我们用每一滴汗修复土壤，用每一滴血净化水源，用尸骨为大地增添养分。
我们会赎罪，但我们绝不祈求怜悯。
白衣少年的掌心，赤红的光芒如血般凝聚，他缓缓的直起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现实中他是一个身体孱弱无法为基地做出贡献的人，但是游戏里，他是飒尔，安纳西的城主。
他是背后，是万千玩家以及新泽大陆万千居民。
“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游戏。”
“我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些数据。”
“但是这些数据承载的意志——”
飒尔再次举起身修罗刀，直指女神，“我要让它变成现实中的希望！”
修罗刀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决绝的战意，刀身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红芒，那光芒如心脏一般跳动着，与主人的呼吸融为一体。
“那，便战吧。”
红色的光芒再次在海底爆发，滔天巨浪掀翻了维克港停靠的渔船，安纳西城的居民惊慌不已，在海岸适应新皮肤的玩家们愕然发现他们已被大量的异形兽包围。
而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形兽，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海底爬出来。
“飒尔，飒尔！发生什么事了？”城主府群里焦急的催促着飒尔，所有人都被海岸上发生的异变惊动，这事肯定与海洋女神有关。
飒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喘了口气，群里紧急调动以及对突发异变的讨论，他都听到了，“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嗐！哪跟哪啊！什么任性不任性的，你一贯来不都这尿性嘛！”
“就是，一个游戏而已，不用太当真，什么狗屁女神，干她！”
飒尔笑了，是啊，一个游戏而已。
玄月说过，污染一直是一个十分困扰人类的问题，一边是人类自身发展，不断的开采和掠夺资源，一边是被污染的环境、越发贫瘠的物产。这个矛盾，一直被正视，但从来未解决。
游戏里面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却能用一种浪漫或者具象化的手段，从精神层面战胜污染。
污染是个妖怪，大家齐心协力将它打败。
海洋女神又如何，她就是个BOSS，干就是了！
“我命令，各单位迅速召集人手，向坐标XXX、XXX海域进行集结，目标，消灭海洋女神海洛伊丝。”
“收到！”
“留出部分人手组织安纳西居民进行转移，尽最大努力保护好他们。”
“是！”
“通知光明神殿，准备接收难民，并做好备战。”
“是。”
“向森林女神和天空女神请求增员。”
“是。”
一条条命令发出，安纳西城的管理员们快速动员起来。
洛亚握着城主府仓库的钥匙，那把触感冰凉的青铜钥匙，硌得掌心生疼。
这满满的一仓库的物资，是他一点一滴辛苦积攒起来的，这缺医少药土地贫瘠的新泽大陆，真的是一穷二白，好不容易才从精灵大陆弄了点好东西，准备卖去王城，大发一笔，可如今……
重重的叹了口气，把钥匙交给身边的人，“开吧。”
——不过是游戏而已，大不了重头再来嘛！
开服的时候他不是什么都没有，歃血城一场豪赌，他输得倾家荡产——安纳西不一样，这不是赌，所有他也不会输。
这里是他的家，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用一砖一瓦亲手垒起来的家，这是他们必须付出身家性命去守护的家。
物资如流水般从仓库送往前线，海岸线上五花八门的奇怪生物，在一对鲤鱼的教导下快速掌握了新皮肤的正确使用方法，即刻下海增援城主。
远在精灵大陆和天空之城的玩家们也纷纷回城，并带来了其他种族的支援。
距离海洋遗址最近的离渊、北冥宇和沉默三人最先冲破汹涌的暗流，抵达现场，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呼吸一滞——
死亡珊瑚围绕的王座四周燃烧着诡异的金色火焰，那火焰竟在水中摇曳不熄，将海水蒸腾成扭曲的雾霭。
牧师圣洁的白袍碎片如凋零的百合，在炽流中缓缓沉浮。
少年单膝跪在遗址中央，修罗刀深深插进海床，刀身赤红如血，与金焰交相辉映，刀柄缠绕的紫藤疯狂生长，开出带血的花。
最令人心惊的是——
那些金色火焰竟是从他伤口里涌出来的，每一簇火苗都带着神性威压，将周围的黑雾灼烧得滋滋作响。
听到身后传来的水波扰动，少年缓缓回首——
北冥宇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爬满了妖异的血色纹路。
那是——战纹！！！
这个东西身为杀戮榜第二名的北冥宇再熟悉不过了。所谓杀一人为贼，杀十人为寇，杀万人为侯，杀戮值过万便可获得战纹BUFF，极大提高战斗力，杀戮值越高，战纹效果越高。飒尔战斗力本就强大，平日里从没用过，只是当初在地下城打擂台的时候，偶尔拿出来试试效果。
没想到这BOSS，居然逼得飒尔使出了战纹！
北冥宇一抬手，血红色的妖异纹路也爬上了他的脸，在幽暗的海底泛着猩红的光。
“幽冥之门，为我而开，亡魂之息，听我号令。地狱深处的骨龙哟……哟！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