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创呼出一口气,尽量耐心地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楚兮眼中充满戏谑,一字一句轻飘飘道:“我、不、想、说。”
“你......”林创感觉自己气血上涌,如果有一台血压检测仪在面前,一定会提示他血压过高,应及时就医,保持良好心情。
他一个缉毒警察,常年逆光而行,见识过那么多难缠的罪犯,却没有一个人像楚兮这样,叫他毫无头绪。你说她是警察的线人,她能把警察气个半死,你说她在拿警察当猴耍,她偏偏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楚兮见他有些生气,解释起来:“林创,有些事我也还没确认,不好贸然讲出来,打乱你们的办案思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曹建业一个勾兑律师,无非就是想在手里捏一些权贵的把柄,把自己和他们拴在一条船上,以便更好地敛财,他没有碰毒的胆子。你要知道,U盘里不可能只有洪海涛的把柄,这是个潘多拉魔盒,一旦到了你手里,就意味着你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林警官,你还想不想进步了?”
林创:“那你给我干什么?阻我前途?”
正经人讲起玩笑话总是透着一股冷幽默。
楚兮:“你也可以让这个U盘停在我手里。”
林创:“三百二十六根柚木,苍岳边防一根一根扛下来,又一根一根仔细检查,有人牺牲了你知道吗?案子过去一个月了,不管这个U盘是不是重要线索,我都要查下去。”
楚兮脸上没有多少波澜:“刚才还说没让我帮你拿U盘,现在倒把这个东西当宝贝了。林创,你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庞大的跨国贩毒集团,如果不能连根拔起,只会打草惊蛇,你们不该审问洪海涛。”
林创:“罗文成已经逃了,货已经被扣下了,作为海涛木业的法定代表人,洪海涛会不知道消息?就算洪海涛不认识罗文成,那一车柚木总是他的,柚木涉案被扣,公安如果不找他,反而不正常,倒不如走个流程和他正面交锋,再放了他,暗中监视。”
楚兮:“你别说,还真有点道理,这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他的决定?”
林创:“你口中的他,指谁?”
楚兮:“还能是谁?当然是你的顶头上司好大哥。”
“难得你主动提他。”林创盯着她的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兮笑道:“我的商业海报在安海最繁华的地段,你说我是什么人?”
林创:“我知道你是从苍岳过来的,你和苍岳边防一直都有联系,对吗?”
楚兮笑而不语,与他擦肩而过,向院子里停着的那辆白色轿车走去。
林创转过身:“巴局昨天提到你了。”
楚兮停下脚步,微微回头:“说我什么?”
林创一步步走向她:“说他是你的影迷,你主演的每一部电影,他都去电影院贡献了票房。”
楚兮转过身看向他:“早些年他办案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现在快退休了倒是清闲,居然还有时间看电影,回头我送他一沓通票,省得他不会在网上买票,总麻烦你们。”
林创:“巴局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这么多年,你也该走出来了。”
楚兮两手一摊:“我这生活还不够好?市中心的别墅区住着,豪车坐着,大把钞票赚着,上哪儿去都前呼后拥,我这生活难道不比你们警察强?”
林创:“……”
赵洛程觉得影后说得有道理,他入职也有半年了,每天都想转行,可一听出警,又出得比谁都快。
“巴局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林创冷静的语气中夹带着几分急切,“和你爱的人,结婚、生儿育女,过最平凡的人生,有警察在,你不需要触碰危险。”
赵洛程不知道师父和楚兮算怎样一种交情,但如果不是极为深厚的情谊,按师父的脾气,怎么会放纵楚兮在灰色地带游走呢?
楚兮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看向林创,轻声道:“你有病吧。”
林创:“……”
赵洛程:“……”
“正当红的时候我不多赚钱,跑去结婚?”楚兮一顿,“老天爷给了我聪明的脑子和漂亮的脸蛋,我为什么要过平凡的人生?”
林创两耳通红,激动道:“姐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洛程眉头抖动,姐、姐?姐姐?先是黑猫警长,现在又叫上了姐姐,师父在他面前光辉伟岸的严肃形象轰然倒塌,什么情况?师父和影后这么熟吗?
楚兮笑道:“好啦~小徒弟在这儿呢,面红耳赤的干什么。”
池桥南审时度势,挽住楚兮的胳膊说:“哎呀差点忘了,明天一早你还有个校庆要参加呢。”
楚兮对林创举起手机:“我证明,我的南没说假话,林警官,我们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手机上是一封邀请函,安海大学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她是安大的优秀学子,当年她考上安大的时候,还曾轰动一时。十八岁的春天她获得了人生第一个影后,十八岁的夏天,她考上了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之一,风光无限,年少成名,现在网上会评价她是爽文人生一路开挂,但林创知道,她这一路,血迹斑斑,狰狞可怖。
刚走出两步,林创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你现在能睡着了吗?”
楚兮笑道:“他还真是你的好大哥,连这个都跟你说。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朝气蓬勃的声音,好像这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姑娘,可楚兮不是,她是千疮百孔的,被失眠和痛苦纠缠了二十年的女人。
车在安海的高楼大厦间穿梭,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富丽堂皇,遍地黄金。路灯暖黄色的光洒在楚兮侧脸,叫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好像又回到了万岁城,绿意盎然,断壁残垣,破烂的衣裳挂在空中飞舞,几个孩子踢着已经干瘪的足球,笑着闹着,从楚兮身边跑过去,忽然远处响起枪声,子弹擦过楚兮耳边,一回头,孩子们纷纷倒下,干瘪的足球滚在血水里。
楚兮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了。
池桥南十分生气:“你刚睡着,谁打的电话?!”
楚兮向她展示来电显示:“有正事。”
池桥南轻哼一声,楚兮摁下接听键,手机那头传来沉稳的女声。
“查到了,给市局的那封匿名邮件是温雅莉发的。”
楚兮脑袋后仰,笑道:“有没有搞错啊Madam,温雅莉可是曹建业的老婆,出卖自己老公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清楚。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楚兮伸手去抓车窗外暖黄色的灯光:“还是那些东西,一来她不是很清醒,二来洪海涛不会让她知道太多。她今天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要不是有换洗衣服在,我今天就得一身血迹见林创了,想想都刺激。”
“慢慢来,查案就是这样。我还有事,挂了。”
楚兮:“等等,他……怎么样?”
对面难掩笑意:“男他女她动物它?”
楚兮:“……算了。”
“他还是那样,工作起来不要命,算是住在局里了。”
楚兮:“他这样身体怎么能熬住?”
“先关心你自己,你的身体能熬住吗?”
楚兮:“我光鲜亮丽,好得很。”
对面明显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楚兮心虚道:“真的。”
“算了,我跟他不熟,但我们是朋友,你要注意身体,我还指望跟你住同一家养老院呢。”
楚兮笑道:“好,我们一定会住同一家养老院。”
“挂了,忙着呢。”那头挂断电话。
“好。”楚兮放下手机,咬住左手弯曲的食指思索起来。
U盘里上百个视频,上千条录音,文件照片更是多到泛滥,这个曹建业要是不干律师,干狗仔不知道能敲诈多少钱。
池桥南:“好好休息,别想了。”
楚兮看向她:“你帮我换个男的,上次那个不行。”
“……”
池桥南欲言又止,她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旧社会的恶管家,帮自家的花花太岁强抢民男,区别是,那些男人有上进心,楚兮给钱给资源,两厢情愿的事。
“好。”池桥南还是没有拒绝她。
车开进市中心一栋别墅的地下车库,新的小鲜肉已经等在一楼的客厅里了,见到楚兮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说:“楚、楚老师好,我是塔克乐队的Lucas。”
楚兮问:“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说楚奶奶欣赏我的音乐风格,要跟我聊聊......”
越说声音越小,朋克皮衣锡纸烫,和上一个温柔居家的小男人截然不同,池桥南还真是什么男人都能给她弄来。哎对了上一个男人叫什么来着?苏…苏……,算了,善后是陈书白的事儿。
“我有那么老吗?”楚兮一脸温和,笑得好看极了。
她身材真好,Lucas心跳如雷,怎么说都不亏,这么漂亮的女人又能给他资源,不就是年纪大了点吗?再说也不是五六十岁了,三十五岁,保养得当,她看上去就像是同龄人。
Lucas摇头:“不、一点都不。”
楚兮一笑,挽住Lucas上了楼,别墅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什么都听不见。
池桥南愤恨道:“再给她找男人我就是狗!”
陈书白哈哈笑道:“你都汪汪叫多少回了。”
池桥南眯起眼看他,陈书白立刻不哈哈。
次日,Lucas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到床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吓得他从床上惊醒,他没有喝酒,他记得很清楚,昨晚是跟楚奶奶上的床,不是这个保镖,他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来着。
“奶奶说了,不让我们叫醒你,她安排了人送你走,就不留你吃饭了。”
Lucas觉得自己就像是霸道总裁的小娇夫,楚奶奶还怪贴心的。
“好、好。”Lucas对自己娇夫的身份没有多少抵触,不亏,他可是睡了圈里有名的奶奶。
楚兮神清气爽,在车里伸了个懒腰。宽松的红色衬衣遮住了纤细的腰身,袖口上挽刚好露出半截小臂。
池桥南:“人家卡斯才刚二十,你悠着点。”
“以你楚奶奶验男人的本事,他至少二十五了。”楚兮倒在池桥南肩膀上,仰头摸了摸她高挺的鼻梁,“宝贝儿,你真漂亮,别跟陈书白了,跟着我吧。”
当年池桥南作为新人造型师,没少受欺负,有一次某个电视台的跨年晚会,她被欺负了躲在角落里偷偷哭,哭完了继续工作,正巧遇到陈书白在后台,说她眼眶太红,递给她一瓶冰水让她冷敷。后来,陈书白往她身上大把砸钱,工作室的老大说陈书白看她长得漂亮,但求一睡,她看着自己狭小逼仄又破烂的出租屋,狗屁尊严狗屁道德感,她的挣扎和纠结在实打实的金钱面前很快所剩无几,她换上陈书白给的衣服去赴约,谁知道当晚就搅进了一件案子里,再后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她从前想不都敢想自己还能有这么刺激的人生。
池桥南抱住楚兮:“哎呀我的宝贝,都怪陈书白拆散了我们两个。”
黏黏糊糊的声音叫楚兮格外安心,楚兮和她抱在一起,往她怀里蹭,本来楚兮以为陈书白和她一样,玩玩而已,谁想到他是认真的,如果不是池桥南的闯入,她和陈书白两个,恐怕就只能在阴暗里扭曲。
楚兮深吸一口气:“宝贝儿,你的新香水也太好闻了吧。”
池桥南就知道楚兮有品味,不像陈书白,只会说熏得他头疼。
车拐进安大正门,百年历史的正门早就拉上了自家美术学院设计的横幅,门口小广场的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功成名就的优秀学子们大都回归了母校的怀抱,这是对青春的怀念,也是一次重要的交际场合,同校的情谊,多好的搭话理由。
路两旁的柳树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湖边的芦苇随风摆动,天空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声。
池桥南感叹道:“我第一次来安海旅游的时候来过安大,我学习不好,大学都没考上,居然还能来参加安大的校庆,宝贝你怎么那么棒,长得漂亮就算了,还那么聪明,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的安大呀。”
楚兮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要回到祖国去,好好学习考安大。”
楚兮看向车窗外,学生们朝气蓬勃,昂扬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