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忆的浪潮

望川海的午后,雾色终于淡了些,却仍像一层薄纱蒙在海面上,把阳光滤成细碎的金斑,落在暗礁区的黑色礁石上。陆野站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礁石上,裤脚已经被海浪打湿,带着刺骨的凉意。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旧潜水服——是从渔舍的木箱里翻出来的,深蓝色的橡胶表面布满裂纹,袖口磨得露出里面的帆布,拉链上锈迹斑斑,拉合时需要反复用力才能卡住。

“这衣服太旧了,”镇魂铃里传来祁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轮廓在铃中轻轻晃动,能看清他蹙起的眉头,“水下暗礁多,万一划破了,你会着凉的。要不我们先回去找老渔翁借件新的?”

陆野蹲下身,用礁石上的碎石刮掉潜水服拉链上的锈迹,指尖蹭到粗糙的橡胶,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他和祁沉在启明中学的池塘边找小宇的日记本时,祁沉也是这样蹲在地上,帮他清理沾了泥的裤脚,还笑着说“小野你怎么总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不用,”他抬头对着铃中的轮廓笑了笑,指尖在潜水服的裂纹上轻轻摸了摸,“这衣服虽然旧,但能穿。你忘了?上次在静园的古井里找苏清沅的发簪,我穿的那套更破的潜水服,不也没事吗?”

祁沉的轮廓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那时候我在你身边,能看着你。现在……”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只能在铃里,什么都做不了。”

陆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把镇魂铃贴在脸颊上,铃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祁沉以前的手贴在他脸上的触感。“你一直在陪着我,”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怕被海浪声盖过,“有你在,我就不怕。而且你教我的潜水技巧,我都记得——吸气时慢而深,下潜时保持身体平衡,遇到暗流要顺着水流方向调整,这些我都没忘。”

祁沉的轮廓在铃中慢慢舒展开眉头,指尖似乎想碰他的脸颊,却只能隔着一层铃壁停在半空。“那你一定要小心,”他的声音软了些,“水下可能有暗涌,还有当年沉船的残骸,别被锋利的木板划伤。我会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要是听不清,就晃一晃铃,我能感觉到。”

陆野点点头,开始笨拙地穿潜水服。橡胶材质紧绷地裹在身上,勒得肩膀有些发疼,拉链拉到胸口时卡住了,他用牙咬住拉链头,双手用力往上拽,才终于拉到顶。刚直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船桨声——是老渔翁,他的木船正朝着暗礁区划来,船头的红灯笼在雾中晃出微弱的光。

“小伙子,你还真要下去?”老渔翁把船停在礁石旁,从船舱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防水袋,递到陆野面前,“这里面是潜水镜和呼吸管,还有一把多功能刀——暗礁下有很多沉船的碎木,万一被勾住,能用刀割开。”

陆野接过防水袋,指尖碰到老渔翁粗糙的手掌,带着海风的咸涩和烟草的味道。“谢谢您,大爷,”他轻声说,“等我上来,一定把这些东西还您。”

老渔翁摆了摆手,蹲在船头,从腰上解下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铜铃,铃身刻着简单的波浪纹,是渔民常用的“平安铃”。“这个你拿着,”他把铜铃塞进陆野的潜水服口袋里,“望川海的水邪,这铃能驱邪,也能让我在船上听到你的动静——要是铃响得急,我就下去捞你。”

陆野握紧铜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里踏实了些。他走到礁石边缘,海水在脚下翻涌,黑色的礁石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偶尔有银色的鱼群从礁石缝隙里窜出,又迅速消失在深海中。

“我下去了,”他低头摸了摸镇魂铃,“等我回来。”

“好,”祁沉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我等你。”

陆野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海水里。瞬间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海水带着咸涩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他赶紧咬住呼吸管,按照祁沉教的方法调整呼吸——慢而深地吸气,让肺部充满空气,再缓缓吐出,身体随着浮力慢慢下沉。

潜水镜的镜片有些模糊,他用手指擦了擦,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水下的光线很暗,只有头顶的阳光能透过两米深的海水,照出一片朦胧的亮区。黑色的礁石在水下显得更加狰狞,表面附着着墨绿色的青苔,滑腻腻的,还有些指甲盖大小的贝壳嵌在礁石缝里,边缘锋利得像小刀。

他握着多功能刀,小心翼翼地避开礁石,朝着暗礁区的深处游去。越往下,光线越暗,海水的温度也越低,手指开始有些发麻。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钢琴声——不是从海面上传来的,而是从更深的水下,像是有人在弹奏一架老旧的钢琴,琴键按下时带着轻微的卡顿,旋律忧伤,正是澜音之前唱的那首歌。

“祁沉,你听到了吗?”陆野对着镇魂铃轻声问,铃中传来祁沉的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是钢琴声,应该是澜音爱人的沉船里的钢琴!你小心点,可能快到地方了。”

陆野加快下潜的速度,钢琴声越来越清晰,还混着澜音的歌声,这次的歌词终于能听清几句:“望川海,浪滔滔,我等君,归期遥……”歌声在水下传播时带着奇特的回音,像是有无数个澜音在耳边轻轻吟唱,勾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突然,眼前的海水里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速度极快,擦着他的手臂游了过去。陆野猛地停下动作,握紧刀,借着潜水镜的微弱反光看去——是一条半米长的鱼,身体雪白,眼睛却像是蒙着一层白膜,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尾巴在水里轻轻摆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别理它,”祁沉的声音急促起来,“是望川海的‘引路鱼’,专跟着有执念的人,要是被它缠上,会被引到更深的海沟里。你往钢琴声的方向游,别回头。”

陆野点点头,刚想继续下潜,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是一根细长的海草,深绿色的,带着黏腻的汁液,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缠。他赶紧用刀去割,却发现海草越割越多,从礁石缝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很快就缠住了他的膝盖。

“怎么回事?”陆野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呼吸管里传来“咕噜”的气泡声,“海草怎么会这么多?”

“是澜音的执念影响了水下的东西,”祁沉的声音带着焦急,铃身在陆野的口袋里剧烈发烫,“她太想见到爱人,执念把周围的海草都引过来了!你别慌,用刀割海草的根部,那里最细!”

陆野按照祁沉说的,把刀伸到海草与礁石连接的地方,用力一划——海草果然应声而断,墨绿色的汁液在水里散开,像一团团墨雾。他赶紧挣脱剩下的海草,朝着钢琴声的方向游去,身后的引路鱼还在跟着,却没再靠近。

又下潜了大约三米,眼前终于出现了一艘沉船的残骸。船身已经严重变形,木质的船板大多腐烂,只剩下黑色的框架,像一头巨大的海怪沉在海底。船头挂着一块残破的木牌,上面还能看清“澜音号”三个字,正是澜音当年乘坐的船。

钢琴声就是从沉船的船舱里传来的。陆野游到船舱的破口处,小心翼翼地钻进去——舱内空间狭小,堆满了腐烂的木箱和破碎的瓷器,一只生锈的铜制台灯倒在地上,玻璃灯罩已经碎裂,里面的灯泡早已不见踪影。

船舱的中央,放着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身被海水泡得发胀,漆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木质纹理。琴键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海泥,却仍有几根琴键泛着微弱的蓝光,随着琴音的节奏轻轻闪烁。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钢琴前,正是澜音的冤魂,她的裙摆随着海水轻轻飘动,手指在琴键上按下,却没有实体,只是穿过琴键,落在空荡荡的琴箱里。

“他不在这……”澜音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是被海水呛住了,“我找了他一百年,还是没找到……我的歌之心,我的默哥……”

陆野游到钢琴旁,目光落在琴箱的缝隙里——那里卡着一块小小的骨头,看形状像是人的手指骨,骨头上还缠着一缕黑色的发丝,旁边放着一朵早已枯萎的栀子花,花瓣虽然干瘪,却仍泛着淡淡的白光,正是澜音口中的“歌之心”。

“澜音小姐,”陆野轻声说,“你的默哥在这里,他的骨头,还有你要找的歌之心,都在琴箱里。”

澜音的身影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出黑色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海水中散开。她扑到琴箱旁,伸手去摸那根骨头,指尖却一次次穿过,只能徒劳地在空气中抓挠:“默哥……是我的默哥……我对不起你,当年我不该让你去船头,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暗礁……”

陆野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骨头和栀子花从琴箱里取出来。刚碰到栀子花的瞬间,海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暗礁区的海水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沉船残骸往漩涡中心拉去!

“是暗涌!”祁沉的声音在铃中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快离开船舱!漩涡会把你卷进去的!”

陆野刚想转身,船舱顶部的一块木板突然断裂,朝着他砸下来!他赶紧侧身躲开,肩膀却还是被木板边缘划到,潜水服的橡胶瞬间被划破,冰冷的海水立刻灌了进去,顺着伤口渗进皮肤,传来尖锐的疼痛。

“小野!你怎么样?”祁沉的轮廓在铃中剧烈晃动,蓝光变得刺眼,“你的肩膀在流血!别管别的,先往上游!”

陆野咬紧牙关,把骨头和栀子花紧紧攥在手里,朝着船舱的破口处游去。可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大,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回拽,脚腕又一次被海草缠住——这次的海草更粗,上面还带着细小的倒刺,深深扎进他的皮肤里,一扯就传来钻心的疼。

“祁沉……”陆野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氧气罐里的空气开始不足,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别睡!陆野你别睡!”祁沉的声音带着哭腔,铃身突然发出耀眼的蓝光,从陆野的口袋里飞出来,悬在他面前,“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我们要一起开书店,一起煮桂花糖粥,一起去看海!你不能在这里停下!”

蓝光中,一段段回忆像潮水般涌进陆野的脑海——

是他们在静园的书房里熬夜整理苏清沅的账本,祁沉把热好的牛奶放在他手边,说“别熬太晚,你的眼睛会疼”;

是前方什么危险,依旧牵着的手。

是当他害怕时,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轻声安慰他别怕。

还有钟楼广场的那一天,祁沉把他护在身后,身体在白光中慢慢透明,最后对他说“小野,好好活下去”……

“我没忘……”陆野的眼泪混在海水里,视线却渐渐清晰,他握紧手里的多功能刀,用力割断缠在脚腕上的海草,“我没忘我们的约定……祁沉,等我……”

他借着蓝光的保护,奋力朝着海面游去。漩涡的吸力还在,却似乎被蓝光挡住了几分。就在他离海面还有两米远时,突然看到海面上飘着一个红色的影子——是老渔翁的平安铃,正随着海浪轻轻晃动,铃声透过海水传下来,清晰地落在他耳边。

“小伙子!快上来!”老渔翁的声音带着焦急,从海面上传来,“我拉你一把!”

陆野伸出手,指尖刚碰到老渔翁递下来的绳索,突然感觉手里的栀子花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白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钻进镇魂铃里!铃中的祁沉轮廓瞬间变得耀眼,蓝光和白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光柱,把整个暗礁区的海水都照亮了!

“小野!”祁沉的声音不再是从铃里传来,而是真切地响在他耳边,带着熟悉的温度和颤抖,“我感觉到了……我的情感……回来了……”

陆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想回头看,身体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前推——是澜音的冤魂!她的身影变得透明,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容,推着他往海面游去:“谢谢你……帮我找到默哥,帮我完成执念……你要好好的,和他一起……”

身影消散在白光中,只留下一句轻轻的祝福。陆野被老渔翁拉上木船时,还紧紧攥着镇魂铃和那根骨头,栀子花已经化作光,彻底融入了铃中。他趴在船舷上,大口喘着气,肩膀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疼——因为镇魂铃里的轮廓,正慢慢从铃中走出来,虽然还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却已经能看清完整的模样:黑色的外套,清瘦的脸颊,眼底带着泪光,正朝着他伸出手。

“祁沉……”陆野的声音带着哽咽,伸出手,指尖终于碰到了真实的温度——是祁沉的手,虽然还带着海水的凉意,却真真切切地握住了他。

“我在,小野,”祁沉的声音带着哭腔,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木船在海面上轻轻晃动,远处的暗礁区,白光渐渐散去,只留下海面上传来的,澜音最后一段温柔的歌声,像是在为他们的重逢祝福。陆野靠在祁沉的怀里,感受着熟悉的心跳和体温,终于忍不住闭上眼,任由疲惫和安心将自己淹没——他知道,这场跨越生死的等待,终于有了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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