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洞来,东宫狸颇感意外,因为这里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平常的山间洞穴,并没有所谓的“欲壑”或“畏水”。她不以为无窃师父有说谎的必要,那么,就只可能是中山在这里用了障眼法,或者另一个结界。
东宫狸双手结印抵在眉心,口中喃喃催动咒语,最后缓缓摊开手掌,一只金羽短尾鸟赫然站立在她掌中。东宫狸轻轻抚了抚小鸟的头:“幻灵鸟,辛苦你去帮姑姑探探路。”说着吹了口气,让幻灵鸟飞向左侧通往深处的一条小径。
幻灵鸟飞出后,东宫狸双手合十交握,只留出食指指尖抵住眉心,以此和幻灵鸟共用视角。小径初始还算通畅,而后渐窄,光线也越来越暗。随着幻灵鸟彻底停在一块黑色岩石上,东宫狸对着眼前连绵的石壁,终于确认这是条死路。
东宫狸用力一合掌,幻灵鸟随即消散,接着再次催动咒语,幻化出另一只灵鸟。
洞里只有一左一右两条通道,这只幻灵鸟本该用来探右侧通路的,但不知为何,东宫狸总觉得自己正对着的这面石壁有些诡异。非要说的话,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看向这面石壁时,有种仿佛在和谁对视的异样感。
短暂犹豫后,东宫狸还是把这第二只幻灵鸟朝着正中的方向送了出去。
眼看就要撞壁,那灵鸟却不减速也不转弯,直愣愣冲着面前的石壁飞了过去。东宫狸颇为担忧地惊叫出声,却发现灵鸟竟直接穿墙而过没了踪影。
东宫狸再次双手合十交握尝试共用视角,但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东宫狸低声呢喃,“这也是一个结界。”而后上前几步,再次催动醒龙咒,发现这道结界和洞口结界破除之法完全相同——“元神散,结界除”。
东宫狸有些不解,如果都是同样的破除之法,那为何要多此一举设两道结界呢?
难道……她远远张望了一眼右侧的通路,难道那边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出于好奇,她最后幻出一只灵鸟勘探,发现右路全程幽深黢黑,寒气逼人。东宫狸四望无涯,只隐隐听见水流之声,但那股迫人的戾气和寒意让她没有再继续深入。
穿墙而过后东宫狸发现自己所处正是山峰峭壁之上的一块岩石,眼前是万丈深渊,对面是另一片绵延的山峰。
这必然就是无窃师父所说的“欲壑”了。
目测了下两峰之间的距离,因相距太远,且中间没有任何支撑借力点,她没有把握可以直接飞过去。
如果是鸟的话,或许可以?东宫狸想着又摇头:“那恐怕需要身形异常巨大,行动如风的鸟才行。”
说着脑内灵光一闪,想起无崖子借给她的那本画卷。干脆席地而坐,开始认真翻阅起来。翻到“北山篇”时,发现有种人面犬身巨翼的大风鸟,画卷上赫然写着“其行如风”。
东宫狸抚掌大笑:“正合我意!这个无崖子,关键时候还真靠得住!”
选定大风鸟后,东宫狸立马参照画卷的文字描述和图绘幻形化身,当然,也没忘记把画卷化成一颗珍珠含在嘴里以防丢失。
大风鸟振翅而上,随之卷起飓风,所过之处树木皆摧折四散。东宫狸见状,暗自心惊:“这巨鸟破坏力如此之大 ,若有心作恶,定会在六道三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没等她担心完,彼岸已至,而她振翅不过三匝。
未及落地,东宫狸先感受到一阵凉意,似乎有雨滴自空中落下,东宫狸开始以为是下雨,定睛一看才注意到面前已是一片汪洋。而空中落下的,乃是大风鸟巨翼卷起的水滴。
东宫狸收起化身,落在一棵环抱大树的粗枝上,暗骂了句:“这个狼怪,连个休憩喘息的功夫都不给留!”
一边骂,一边掏出画卷继续翻,翻到“南山篇”,找到一种九尾四耳羊身的猼訑?兽,东宫狸啧啧称奇:“居然还有眼睛长在背上的动物,真有趣!”
当然有趣并不构成选择的条件,让她最终下定决心的,还是画卷上标注的四个字——“佩之不畏”。
这不正是畏水的天然克星吗!东宫狸想着,立马施法幻化,而后一头扎进畏水。
因为眼睛长在背上,东宫狸可以看到自己的尾巴,而猼訑有九条尾巴,随着浮游动作而向上轻摆。东宫狸玩性大发,开始尝试左右腾挪,想看看是否可以单独控制特定的某条尾巴。可惜没等她研究明白,就听得“咚”的一声,羊头已然撞了岸。
东宫狸只得上岸化作原形。本以为会迎面撞见那二十米长布满镜子的情廊,谁料目之所及只有一条狭窄小径,路面杂草丛生,路两边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东宫狸觉得不对劲,从脚边摸了颗石头投掷过去,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但石头砸在路面的声音还是让东宫狸咂摸出味来——听起来倒像是打磨过的铜镜。
如果没猜错,东宫狸想,这的确就是无窃师父说的情廊,只不过镜子不是布在两边,而是直接铺在脚下。
虽然和无窃师父说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但东宫狸还不至于慌张。翻开画卷又开始寻找,找了几页突然顿住——这可是情廊啊,鸟兽也懂爱情吗?等翻完整本画卷,发现确实没有相关描述,最多也就是比翼鸟“相得乃飞”稍微能沾上边。
“但是,”东宫狸无奈叹气,“我只有一副身体,也没办法化作两只鸟呀。”
叹完又觉得不对——既然要对抗情廊,那应该是找断情绝爱,或者不被情爱蛊惑的鸟兽?
想到这里忽而茅塞顿开:“对了!这情廊用镜子布局,不过是为了方便施展幻术罢了,那我只要找到可以抵抗幻术的鸟兽不就行了!”
最后还是在“南山篇”找到了一种形状像鸠,名叫灌灌的鸟。东宫狸满意地念出图绘旁边的标注:“佩之不惑!”
化作灌灌后,东宫狸朝小径径直飞去,那路面杂草立时向两边散开,果然显出地面整片的铜镜来。东宫狸盯着镜面,却发现只能看见灌灌的倒影。恍然大悟后又不由有几分嫌弃:“啊,原来这鸟最喜欢的是自己啊……”
小径尽头是一面大镜子,应该就是无窃师父说的那面可以看到自身罪孽、遗憾和亏欠之事的镜子。东宫狸想着,颇为好奇:“我倒要看看,这鸟能有什么罪孽!”
说着前后左右调整着位置,甚至还转了几圈,好让镜子全方位地映照到灌灌的样子。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无论她如何调整,镜子里始终还是那只鸟。
又等了一阵,终于确信镜子不会再有变化后,东宫狸叹了口气决定继续前行,却猛地发现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这面镜子,就是道路尽头。
东宫狸静心想了想,既然还没见到中山,就绝不可能是要原路返回。但这面巨大的镜子,的确已是终点。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镜子后面还有其他路,需要打破镜子才能看到;二,是镜子又是另一个结界。
东宫狸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无窃师父讲述的无底洞只到镜子就结束了,如果镜子后面还有其他路,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至于结界的破除之法,东宫狸这次干脆懒得再浪费法力。反正只要散了中山的元神,她想,我就不信自己还出不去!
穿过镜子后又是一个山洞,和东宫狸在瀑布后所见相差无几。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入夜了,但多亏了四周的长明灯,洞内依然明亮如昼。
洞内不再有左右通路,只有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石壁,以及倚靠石壁搭建的一张石床,石床上并排放着三个盒子。
东宫狸正想上前,抬脚发现自己仍是灌灌的身体,于是先化回了原形。
才刚站稳,听见有谁讶异出声:“哎呀呀,怎么是个小娃娃?”
东宫狸循声望去,见石床中间的那个盒子里,缓缓长出一道幻影来。她听见的人声,正是来自这幻影。东宫狸看时,幻影已经完全现身,乃是个布衣青衫,散发跣足的男人。
“你就是狼怪中山?”东宫狸直视着他,问。
那幻影不仅不生气,反而笑道:“狼怪中山,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果然是你!”东宫狸一身疲惫和怒气终于找到发泄对象,双手叉腰,气呼呼道:“你这狼怪心肠也忒狠!光是结界就布了三个!欲壑畏水情廊还都一关接着一关,连个喘气休息的功夫都没有!”
“哦?”中山愈加笑得放肆,甚至还生出几分自满,“你不觉得,这些设计很有意思吗?”
没等东宫狸回话又顾自解释起来:“第一个结界,就像一张嘴。第二个结界,是喉咙。欲壑是胃,畏水是肚子,情廊是肠子。最后,最后是元神所在的地方,心脏。”
“这么说来,”东宫狸边点头边带着几分不甘道,“虽然有点恶心,但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是吧?是吧?”中山见她点头认可,激动地靠近东宫狸身侧:“看在你这小娃娃眼光不错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外面流传的洞中结界关卡的消息,都是我故意放出风去的。”
“什么?”东宫狸大惊,“你是说,‘欲壑’‘畏水’‘情廊’这些信息,其实都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得到肯定回答后,东宫狸又冷静下来一细想:“难怪整体和我听来的一致,但细节上又略有偏差,因为这些是你选择性放出的消息。”
“不错,”中山得意道,“我要人们知道,但又不能完全知道。越是告诉他们过欲壑时不能有**,他们就越容易看到欲壑就想起自己的**。”
东宫狸感到一阵恶寒,但很快又有些疑惑:“可是,我记得进入第一个结界后,左右两侧都还各有一条路。这两条路你为什么没放出风去呢?”
中山不期然收了笑:“因为这两条路,是留给我自己的,跟旁的人没有什么关系。”
东宫狸更加不解:“留给你自己的?”
中山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但很快又笑道:“是啊,我的两手准备——一手向死,一手求生。”
东宫狸沉吟道:“我进来时用灵鸟探过路,左侧确实是死路,可右侧那条,看起来也不像生路呀……”
中山笑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