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南乾、北巽交战至今已百余年久,尤先皇在世之际,更谓是干戈不休,战火空前。

先皇好战,有傲睨千古之心,一度扬言不踏平北巽势不罢休。而先皇后却不同,是个仁心厚泽的女子,只是夫如此,尽管她不认可战事,也从未多言。

直至一日,先皇后离宫至伽若寺礼佛。回程时,队伍在山脚逢三五流民,先皇后阻下禁军驱逐,又命人取口粮以救济,后来得知这些人皆从北面逃窜而来。

两国交锋,百姓遭难,像这般无处安身的人远远不止他们。

先皇后心有触动,当即断了就此回宫的念头,暂在寺中住下。此后每天,她白日下山济民,不厌其烦从每一个路过难民口里倾听他们所受之苦所历之艰,夜里就宿在寺中,常是为民祈福至深夜才眠。

如此持续百日,先皇后方回宫,并顾不得修整,亲手将一摞厚重文书交与先皇。

原来,先皇后竟已亲笔将那些命苦之人的事迹书于纸上,便是为他日叫天子可知。据闻先皇挑灯足足三夜、每每至天明,才终于将文书阅尽。

此一事,先皇大为震撼,向先皇后追问详细,后终于在某个深夜,彻底明晓百姓之不易,顿时懊恼不已。

翌日,先皇便接纳北巽议和一提。

自那之后,两国休战十数载,先皇不再沉溺开疆拓土,越发注重民生,南乾也日益繁荣昌盛。

可有人赞,便有人怨。朝中亦有主战一派,他们纷纷以疏于后宫、干涉朝政之由上奏弹劾先皇后。先皇后得知,不愿先皇难做,便自请入寺,闭门一心为南乾祈福,以消臣愤。

先皇后余生皆未出寺,至盛兴二十年于此病逝。先皇感念其恩其情,再未立后,并在寺中为她修建此间佛殿。王妃应当也注意到了殿外那块额匾,‘海晏河清’,正是先皇后生平所愿。”

“原来,这张‘百日图’就是如此得来的。”

闻声,裴宁轩回头,循姑娘视线看去。目光之尽,是一堵墙,墙面刻满了壁画,画上是一名妇人目含悲切坐在大石上,她的身边围满难民,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残缺或健全,无一不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两眼泛苦。

“嗯。”他坐回,“但本王想,实情必然比这副画更叫人震撼。”

见她的目光久久难以收回,裴宁轩垂眸看一眼,见饭菜还剩了些许。

“怎么不吃?”

“饱了。”

裴宁轩颔首,顺势拿起她放下的食箸,就要夹起汤盅里剩下的藕丸。

忽地,姑娘一把擒住他的手腕。

安子夜敛神看回来。

“凉了,不好吃。”

“无妨,本王不嫌。”

虽方才谎称不饿,但实则裴宁轩也大半日未再进食了。奈何姑娘却不依他,自顾自盖上汤盅,又夺了食箸放回去。

“那也不行,油炸之物冷着吃会坏肚子的,王爷回去后叫念春给你备热食吧。”安子夜说罢朝青年伸出手,笑一笑,“我先替王爷剥枇杷垫垫肚子?”

听这话,裴宁轩岂会再觊觎那点儿残羹冷炙,当即将布袋子爽快交出。

“可知是谁陷害于你?”

“大抵是知的。”安子夜麻利剥好一颗,递到青年跟前,“小沙弥赶到时,我远远望见郭家公子,我与他素来无交集,他诬陷我,无非也是受人指使。”

裴宁轩接下不语,望着指间的枇杷良久。

“此不足为证,你若恼,本王可将人绑来,大刑之下,没有不能张口的。”

安子夜浅浅一笑,“他不是郭相之子吗?岂能随意打?不过王爷既这般说,那想必是已派人查过,看来对方是没留下什么罪证了。”

“嗯,本就不复杂,反而难留下破绽。”

“那便就这样吧,左右我已跪了,为这,王爷再去授人以柄,不值当。先皇后是仁后,跪跪她也无妨。”

青年眸底微微一黯,扯了扯嘴角,“你倒是豁达,本王以为你定会急着自证清白。”

“本就清白,无需自证。”

久久端详着眼前女子,确定她眼中并无怨和愤,不知何故,裴宁轩非但没松口气,反而心中沉闷,甚至隐隐作起疼。

她既受了委屈,便是不执着要个说法,也可朝他哭一场,骂一场,而今不哭不闹仿佛尽数接纳下,是从未当他是可信之人,还是早已习惯于此?不论哪种,都甚是叫他不痛快。

“本王留下来陪你。”裴宁轩不假思索脱口。

安子夜尝一口枇杷,心满意足,闻言眸底染上些许不理解。

“王爷放着好好的寮房不睡,陪我作甚?本是罚一人,结果两人受了罪,那可亏死了。”

“……”裴宁轩竟无言以对。

沉默间,姑娘已将食盒推到他手边,笑催促道:“王爷快回吧,记得再叮嘱飞萤明早给我备早食。”

她赶客之意昭昭,再往后,裴宁轩已不知该寻什么借口逗留,只能提了食盒起身。走几步,忽想起什么,又回头。

“王妃询问蔺州选官,可是为神医白辛?”

安子夜坦然点头,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问这作甚?王爷也不愿透露。”

“怀恩侯,蔺州选官是怀恩侯赵熹。”言及此,裴宁轩补充道,“选官一事已成定局,你莫再挂念,本王的病也并无大碍。”

“我没挂念,王爷自己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多余去关心。”

“……”此女说话可真绝情。

若非知她初心在于自己,这些大抵是气话,裴宁轩恐是要当真了。他无奈挑眉,“过来栓好门,夜里想睡便睡,娘娘不会与你计较。”

安子夜自认并非实诚人,当然也不会真的跪上一宿。送走裴宁轩,她便趴在木案前,用此前托门外禁军寻来的笔墨抄了几页经书,而后理所当然睡过去。

这一睡,直到天亮,外头有人叩门才被吵醒。整好衣衫,挤散眸底睡意,安子夜一瘸一拐去开了门。

昨日那小沙弥正候在外,朝她合掌见礼,“贫僧负责佛殿内洒扫,惊扰女施主了。”

“不算惊扰。”安子夜扬唇笑笑,侧身让开路,“一宿没睡,我清醒着呢。”

小沙弥看她一眼,没作声,兀自提了水桶入内。

她跟在后,在木案前淡定跪下,正打算继续抄经,哪料砚台竟已干涸,下意识抬头,结果见小沙弥也正盯着。安子夜面上一热,忙注水重新研墨。

寂静消散,新一日开启,诵经声重新飘荡在寺院角角落落。

安子夜心绪明朗不少,连抄经都格外细致认真,不觉便入了神,再顿笔,竟已不知过了几时。

她抬头,见小沙弥立在身旁,似有了好一会儿。

“小师父有事?”

“贫僧洒扫时,发觉少一物,寻遍整个佛殿也没找到,女施主可知其下落?”

安子夜不解歪头,“何物?”

小沙弥指了指她昨夜堆放在高台上的石像碎片。

“狸奴之眼,一对黄蓝宝石。”

她怔了怔,随即神色凝重,蹙起眉。

“我未曾见到。”

小沙弥闻言再不多待,脚步匆匆离去。

约摸半柱香工夫,佛殿外聚满了人。

殿内,皇后与一众皇子屏息等候,禁军正满室在搜查,仔细到一砖一瓦也不饶过。

皇帝面朝石像而立,将三炷香插入香鼎,“不得已叨扰了您老人家,母后莫怪。”

“回陛下,已搜尽佛殿,没找到。”

皇帝闻禀转身,挥手屏退堂下人,锐利双目转投向正跪在一旁的女子。

“王妃还不说实话?”

安子夜面色微白,但依旧挺直了身躯,“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确实没看到什么宝石,父皇若不信,可让人搜身,儿臣不惧!”

见状皇帝眼里浮起一片愠色,怒喝将人给带下去。

然,事与愿违。

再回殿中时,负责搜身的嬷嬷却是摇头。

皇帝皱眉,“昨夜负责看守的人呢!”

守夜禁军闻声悉数而出,叩在圣前。

“昨夜王妃可出过佛殿?”

“回陛下,王妃未曾出去,只说想抄写经书,臣等便搬来了木案。”

皇帝不着痕迹扫了眼未干涸的砚台和摞在旁已抄好的纸页,“那还有什么人来过此?”

禁军们对视一眼。

“来的人不少,有王爷、卫小将军、洛少爷还有上官姑娘,不过王妃似是觉得都是来看笑话的,便闭门没让进,除了……王爷。”

“你们是觉得本王拿了宝石?”裴宁轩冷声道。

“卑职不敢!”

裴宁轩没再多言,掀开衣袍跪在地,“父皇,儿臣昨夜确实来过,是为给王妃送饭食。”

“三皇兄竟也会屈尊给人送吃的?”裴子景似笑非笑哼声。

裴宸顿显不悦,“三哥三嫂夫妻情深,你有什么可惊讶的?”

“闭嘴!”裴珩厉声喝住那二人。

两兄弟互瞪了眼,这才不再吱声。

皇帝不耐烦扫了眼那边,目光再落回裴宁轩身上,“都说没拿,难不成这眼珠子还长翅膀飞了不成!”

先有以桉代柚偷梁换柱,而今眼皮子底下又发生摧毁狸奴巧取其眼,他到底是如何短缺了这些人的吃食用度,才会叫这等子荒唐事层出!

安子夜悄悄抬头。

见老皇帝已在殿内来回踱起步,脸色也愈发阴沉,俨然是怒火蹿上头顶只待寻机迸发。

她俯低下去,“其实还有一人昨日也进了佛殿。”

姑娘嗓音怯怯夹微颤,却是一言打破僵局,众人纷纷提起精神望去。皇帝也停了步,背起手,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还有人?是何人?”

“是砸毁狸奴之人!亦是诬陷儿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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