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一过,天气就逐渐转凉了。
秦伯呈路上带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他作了几幅字画,和横墨拿到街上去卖,可等了半天,一幅画也没卖出去。
他等的有些饿了,又无聊得很,就去街上闲逛,这春熙路果然是江陵府最繁华的街道,一路上小贩叫卖声清脆悠长,此起彼伏,个个儿叫人看花眼。
他停驻在一间饼子铺前,踟蹰着要不要买。这时“扑通”一声,一个乞丐模样的男人被人丢在地上。
秦伯呈扭头看去,一群穿着光鲜的公子小姐围了一圈,一侧的轿撵写着“廖”字的名号。
他们把乞丐围在中间,其中一个身着蓝色衣裳的俏公子撸起袖子正要上去揍他。
秦伯呈不由得心生怜悯,里里外外围了那么多人,却只看这乞丐被人欺负不敢吱声,难道这就是江陵城的风度吗?
他忍不住上前制止:“公子且慢!”
廖策光看了他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他的仆从着急地开口斥道:“你这穷书生,多管什么闲事。我们小爵爷要教训人,轮的着你插手?”说完看了眼那被称为小爵爷的公子,神气凛然地对秦伯呈冷哼一声。
秦伯呈听着有些生气,却碍着身份不能说什么,硬着脖颈试图讲道理:“你们一行这么多人,怎能这么欺负一个乞丐,难道你们还有理么?”
“我们有没有理,这位公子倒不如听他自己讲讲,他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秦伯呈话刚说完,那小爵爷就开了尊口,眉宇间满是狂放,听得他气势又弱了几分。
“再者,公子连买一块饼子都思虑再三,现在却来管我的闲事,倒是叫本公子刮目相看。”
一旁围观的群众原本还想拍手叫好,再一听廖策光的话,立马作鸟兽散了。
“我……你!”听他言语间满是揶揄,秦伯呈窝窝囊囊地憋了一口气,只好先蹲下扶起那乞丐,“你怎么样?”
问过他好,后又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垂着头,哆哆嗦嗦地,躲闪着不敢看他,又小声哀嚎着不敢言。
正要同情,那仆从又抢了话权:“切,他当然不敢说了,他根本不是什么乞丐,这就是个好色贪财的赌鬼!这回倒好,贪到咱家小姐头上来了,看我家公子不扒掉他一层皮!”
说完,又满面得意的样子。这下叫秦伯呈真是出糗了。
这人绰号痞子张,平时做事不靠谱,最好赌钱,没钱了就搞些小偷小摸的,要是碰到是个女人就顺便揩个油。今天刚巧输了钱,正愁没钱填饱肚子,迎面碰到这些少爷小姐逛街市,于是乎小眼珠子滴溜一转,没忍住手痒,悄摸下了手,偷了钱不说,还想上手往她腰肢儿上摸了一把,正正好被人逮住。
这痞子眼看没了出路,只跪地连连磕头求饶。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冒犯的是廖家小姐,一时迷了心窍才——啊!”
廖策光上前狠踹了他一脚,恶狠狠道:“闭嘴!登徒子胆敢!”
总算知晓了事情原委,秦伯呈再也没脸皮子说下去,鞠躬向一行人赔罪。
“无事,不知者不罪。”那廖小姐开口,竟是温文尔雅的女子,言语间的客气给他留足了体面,“也要多谢这位公子肯直言发话,否则我们要被误以为是恃强凌弱了。”
她微微笑着,秦伯呈虽是惶恐不已,旁边的一行人却很是不爽,尤其是廖策光,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着什么。
怕人听到一样,随后他又欲盖弥彰地大声嚷嚷:“喂!我是说你小子!买你的饼去吧,马上人家要收摊了。”
顺便再附赠一道冷傲的哼声,双手揽着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掠过。
一行人随后紧跟过去,秦伯呈听着一声又一声冷哼,隐隐头疼。
人群外,有一道身影向他奔来,扬着手冲他喊:“少爷!”
“少爷你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我等好久了。”原来是横墨,等半天不见人回来坐不住也跑了过来,见这边人多,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过来大口喘着气,“少爷你没事吧,刚刚怎么了?”
“我…”
他刚要说话,横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毫发无伤,就紧接着又说道:“先不说这些,少爷,那边有个公子,求少爷帮忙写封信,酬劳给一锭银子呢。”
于是秦伯呈见到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拉走了。
另一边,廖岳瑜正教育着那桀骜不驯的小爵爷,什么出门在外行事莫张狂啦,什么要与人为善啦,反正廖策光也是插不上一句嘴。
秦伯呈接了写信的活儿,美滋滋收下了这好不容易开张的一锭银,拿去钱庄换了两贯钱,先买了五斗米,四斤麵,又差人送到家门口去,一番下来,又不剩不多少钱了。
秦伯呈原本家在江陵府下辖的莫(mù)县,也是富甲一方的人家,此番是来城里赴秋闱,特意赁了间屋子。
屋子坐落在城东边儿的花明巷,那里往来稀少,虽说是旧了些,但好在是个小庭院,院外约莫二三里有一方赏花园,景色好,这地段也不嘈杂,适合读书人住,据说周遭住了不少文人墨客。
邸店的伙计说,这房子放在市面上租不出去,便宜点儿按每月十银子赁给了他,秦伯呈哪懂这些,被忽悠着赶紧赁了一年。
后来打听附近的人说,那伙计对来往的赁客都是这般说辞。
回到家,新雇来的厨子已经在做饭了,横墨安置好东西便开始研墨,秦伯呈自小养成的习惯,每日傍晚都要作一副画,或写一幅字,每月都能留下厚厚一沓,横墨每一张都好好收着。
来京数十日,秦伯呈将景色已经画无可画,今日实在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忽然想到傍晚遇到的那几人,问横墨:“廖家有个小爵爷,你知道不知道?”
“少爷问这做什么?”横墨压上镇纸,有些疑惑,“自然是知道的,江陵城庆昌伯爵府廖家,家主廖彦青,当今圣君唯一一个亲封的伯爵,膝下育一女一儿,那小姐我倒不知,只知小儿子叫廖策光,可是声名在外呢。”
好一个“声名在外”,秦伯呈心里有了数。
“你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夸奖。”
横墨嘴角憋着笑,驳道:“本就如此。”
江陵府大街小巷谁人不知这廖家小公子,可是个活脱脱的纨绔。
不过可没有人知道,纵使在外头是那么声名大噪,在家里也只有受姐姐的训教的份儿——
“说好了,今日外出陪我采买,你我二人便够了,怎的浩浩荡荡一行人不说,竟把那周文定也叫来了,你明知我不喜他。”刚和一行人分道扬镳,廖岳瑜便忍不住数落自家弟弟。
“我…是他自己要跟来的,你知道的,他本来就好就跟个臭虫似的粘着我…”方才傲气十足的小爵爷,现在像只战败的公鸡,冠还傲然挺立着,气势却败了下来。
廖岳瑜恨铁不成钢,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家伙野心不小,总之离他远点就是了。”
“再说,你都多大了?再过几个月你就及冠了,还不长点心眼儿。”
廖策光心虚地笑了笑。
要说这纨绔,论周文定第二,那整个江陵城绝无第一了。
想起他当初言语轻佻地向她求娶,廖岳瑜就厌烦得不行。
“就算天底下好儿郎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他!”
看姐姐实在愤懑,廖策光眼下只好先认错。
“都是弟弟的不是,我早知他是居心叵测却不阻拦,有愧于阿姐的教导。”
“好啦阿姐,原谅我吧。”廖策光上前殷勤地给她揉肩,“今晚吃什么?我都要饿死了!”
谄媚的样子看得廖岳瑜禁不住笑。“今晚吃羊方藏鱼,东厨从北边儿新学来的菜,届时尝尝鲜。”
“好嘞!”廖策光呵呵笑着,俩人并肩廊上走。
“今日你倒是挺威风,长大啦。”
“哪里哪里,我不过借着长姐的威风而已。”
……
入夜。
饭桌上一家人言笑晏晏,最后廖母周氏突然提到城东老宅的事儿。
“咱家旧宅闲置了七八年了,前日听邸店的伙计来信儿说已经赁出去了,此事你可知晓?”
廖岳瑜今年开始学着执掌中馈,这事儿她有所了解,应到:“是的母亲,已经赁出去了,前日那伙计送赁银来,说那租户定了一年,我想着老宅年久失修,正准备差人去把屋子修缮一遍呢。”
廖彦青点头,对她的安排很满意,一字一叹道:
“乐之长大了。”
周氏也深表欣慰:“我原本想着,这宅子赁不出去就罢了,年底翻新当作你的嫁妆,若你不要,就给策儿作婚宅也不错,不成想居然赁出去了。”
“也好,明日策儿你便带人去帮着看看哪里需要修缮的,有问题就让你姐替你拿主意。”
廖策光艰难理着鱼刺,正大口扒着饭,就听到母亲派发给自己的任务,随意应了声好。
想到当年每次老宅被赁出去后他总是扮神弄鬼吓唬人,致使这些年来再也无人敢赁那屋子,廖策光心里一阵虚,筷子一扔就往外跑:“我吃饱了,这就去安排明日修缮之事。”
“别着急,你慢点儿!”周氏操心不已。
看着这目无规矩的逆子,廖彦青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小子,都被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