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
“我不喝酒。”支了为自己的准确预判而默默在心里放了朵烟花,“是吧?”
周槐序被打断的嘴微微抿直,上次被她送到急诊的事浮于眼前,感觉回答是与不是似乎都能着了她的道。
装都不装了,乖巧清纯的脸上全是得逞的狡黠。
周槐序有些烦躁地换了个说法:“我不去。”
支了将自己的包放到周槐序旁边的空位上:“那你帮我看一下包,谢谢。”
说完,又和上一次拿了饮料就跑一样,为国争光的速度。
周槐序看看夜色中已经不见身影的人,又低头看看包,和挂在上面的史迪仔面面相觑。到底是怎么一个不留心就错过拒绝时机被困在了原地?他无奈地抬起头望向夜空。
弯弯的月牙一晃眼竟然变成了支了弯弯的笑眼。
他马不停蹄地收回目光,更心烦气躁地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当寄存柜?
*
存包的人回来的很快,手里提着个塑料袋。
支了一副从百宝袋里掏宝物的架势,掏出了一瓶花露水对着天上地下就是一顿乱喷。喷完了指了指周槐序的胳膊,你不痒的么?
周槐序皮肤冷白,胳膊上被蚊子咬的包红的明显。他本来没有什么感觉,被这么一提醒瞬间就痒了起来。
支了将花露水递了过去:“喷一下会好很多。”
周槐序没接,而是准备起身:“走了。”
“哎等一下。”支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冰杯,直直塞到周槐序的手里,“你先拿一下。”
周槐序握着凉爽的冰杯迟疑了一下才抬眼,他刚才好像是被这姑娘给硬生生摁回去的。
支了将她的包包往旁边一挪,就着空位一屁股坐了下去,继续把头埋进搁在腿上的袋子里掏啊掏。
周槐序握着冰杯看着她小鸡啄米似的在她那个“百宝袋”里掏出了一小瓶伏特加,以及一瓶又一瓶的饮料。最后浑不在意地抬手将额头黏了汗耷拉下来的碎发往后撩了撩。
“给你调杯特调。”
支了说着拧开饮料的盖子,吨吨往冰杯里依次灌入,最后将伏特加直接塞进冰杯里,五指张开在这杯特调两侧晃了晃:“铛铛,大功告成。”
周槐序古井无波的双眸睨着这杯看起来能毒死人的东西,视线因为支了晃动的双手,扫在她左腕的绿绳上。
她皮肤本就白,绿绳像是迷失在雪地里唯一的方向标,似乎和她这个人一样,活得枯枝再春,生机盎然。
支了掀眸,见周槐序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酒,介绍道:“你别看它黑乎乎的,味道是不错的,尝尝看。”
周槐序依旧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支了暗自叹了口气,有的大人比幼儿园小朋友还难哄。
“买都买了,不喝就是浪费钱。”她颇为认真地说,“小孩子都知道浪费可耻。”
周槐序想说是你硬塞给我的,与她的视线相撞在一起……
算了,懒得理论。
他稍稍抬起杯壁瞧着已经被手指的热气化了一层冰雾的杯子,顶在上面的伏特加瓶子有点像一盏路灯,酒从瓶口溢下去的抛物线,如撕开整杯黑暗的一缕光。
他沉吟了瞬息,将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支了看西洋镜似的不错过周槐序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喝的很端正,十几二十块的乱调喝出了一种摇晃的红酒杯那种高级感来。
就是很遗憾,冰山脸没有任何的变化。
“怎么样?”她歪头询问。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还行。”
“这就对了。”支了莞尔,“不管好不好,都应该表达出来才是。”
周槐序抬眸瞧着支了:“为什么非要请我喝酒。”
支了正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草莓牛奶,就听到提问,顿了顿,才开口回答:“看你好像挺愁的,一醉解千愁。”
周槐序移开视线:“你对别的男人也这样?”
支了拧开盖子喝了口牛奶:“那倒没有。”
空气安静,无人搭腔,蝉虫对鸣。
支了撩起眼皮看向周槐序,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无声胜有声。
支了和他对视了数秒,和尚敲了下木鱼,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她瞪大眼睛,“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你,在给你献殷勤吧?”
支了从周槐序的眼中找到了“不然呢”的答案,以及“白费心机”的拒绝。
不愧是追求者排到法国的人,零帧起手超绝敏感肌哈。
支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了。”
正好有人经过闻声看了过来,十分不理解小情侣怎么大晚上的在医院外面一边喂蚊子一边谈恋爱的。
“是因为你之前不是也请我喝柠檬茶了,我这是礼尚往来。”
周槐序几不可察地“嗯”了声:“还亏个果篮。”
那是基本礼貌好么,敏感哥。
“你接受了采访,我是有实际奖金的。”支了解释,“我今天不和你说了我是正好看到你,想问一下你采访的事才跟着你的,是你没给我机会开口。至于果篮,我人都到病房门口了,那是出于基本礼貌。”
支了嘟囔:“而且果篮给小晨的。”至于从小晨那儿得知你的事,那也是小晨自己说的。
周槐序听着这义正言辞,瞅着这脸不红心不跳的姑娘半响,继而缓缓开口:“行。”
“嗯,没事的,我懂,我理解。”支了拖腔带调,“我特别的理解。”
周槐序感觉对方张吃了个阴阳师,忍不住喝了一口酒。
“所以……”
支了猝不及防地凑近周槐序,澄澈的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扑闪扑闪亮晶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夏季穿的单薄,姑娘突如其来的靠近,带着难以忽视的体温和气息,没有丝毫阻碍地渡到皮肤上,掺着草莓牛奶明显的甜腻热气混乱地流入耳中,毫无目的地四散而入。
周槐序没由来的浮躁,胳膊上被蚊子咬的包又无故痒了起来。他看了看手里的酒,怀疑这个东西的酒精度数有点高。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空位挪了挪,声音明显暗沉了不少:“什么?”
支了没有注意,一心扑在自己的好奇心上:“你明明不想采访,既然不是因为我说的话,那是因为什么?”
流不动的空气终于又流动了起来,周槐序下意识喝了口酒将刚才莫名其妙出现的燥热压了下去:“上吊也要选大树。”
嗯,有道理。
平京体育在全国电视台的地位,倒也确实是参天大树。
支了结合所知道的,联系上下文,得到了个中心思想:“所以你就是为了小晨才参加比赛的,冠军奖杯拿到就没必要继续,但是你这一鸣惊人后续网络发酵很大可能会影响到你的生活,甚至影响到小晨。你是看到热搜了吧,这才找付老师接受采访快刀斩乱麻。”
有理有据猜的倒是八、九不离十,周槐序点了下头。
支了笑了一声,拿手里的草莓牛奶和周槐序的杯子碰了一下:“无论如何,我也因此受了益,谢谢,干杯。”
说完,她咕嘟了两口牛奶,见周槐序不跟她干杯,抬了下手:“喝呀,不要浪费。”
周槐序的视线缓缓下移到支了红润的唇珠,以此为中心向两边唇线扩散覆盖着一层粉白的奶渍,在灯光下泛着异样的光。
甜腻的香味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的果香也是草莓味的。
周槐序搁在腿上的手往上抬了抬,五指又收拢,最终放回了原位。
支了瞧着周槐序盯着她不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他,发现他喉结那块居然洇红了,那颗痣似乎也添了艳色。再仔细一看,耳根也有点红。
他手里的酒下了一半,喝的时候没有搅动,那他喝下去的大部分是……伏特加。
酒量不好?
这会儿看起来是比没喝的时候要迟钝点,人依旧冷的不需要空调,但又隐隐约约透出一丝不该属于他的呆萌感。
嗯,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周槐序。”
“嗯?”
“你是不是有点喝醉了?”
“没有。”
也是,这个量应该不至于吧。
嗯,肯定不至于。
支了问:“那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身上掉虫子了?”
周槐序听她把问题抛给了他,便顺势提醒:“你嘴上沾了牛奶。”
支了“噢噢噢”地舔了舔又抿了抿嘴唇,问周槐序:“现在没了吧。”
周槐序在她拿舌尖勾上唇时将目光快速移走,落在她手上的牛奶上,闻声看上去“嗯”了声问:“你怎么不喝酒?”
支了听着周槐序的口齿还是清晰,估计只是一沾酒就上脸的体质。
“我酒精过敏。”她回道。
“……”
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支了思考着如何开口说向佳的事,脑子里过了无数个开场白都不太合适。
周槐序瞧着支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还有问题?”
支了正好想到女朋友这个词,就这么不过脑地秃噜了出来:“你有女朋友吗?”
说完就想扇嘴巴,这么问之前那信誓旦旦的“当然不是”显得格外滑稽。
果然,周槐序的敏感肌又开始上脸了。
“没有。”他的语气难得坚如磐石,“以后也不会有。”
修无情道啊。
行,吃人的嘴软,还算你委婉。
支了一脸大义凛然地试探:“那如果有人想假扮你女朋友,你会同意吗?”
周槐序目露荒谬地瞧着支了:“你不是酒精过敏。”
意思是她没喝酒就开始说胡话,支了提取前缀:“我说如果,只是打个比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这个比方。”周槐序说,“但别往我身上打。”
明确的拒绝,支了一时半会儿也没后招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蹭地站了起来:“我该回学校了。”
周槐序没说话,而是将瓶瓶罐罐一并装进塑料袋,往垃圾桶那边走去。
支了慢了半拍没抢到丢垃圾权,提起长椅上的包往肩上一背,余光瞥见长椅上还孤零零躺了个钱包。
她捡起来,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身份证什么的,映入眼帘的是夹在里面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一家三口高颜值地对着她笑得格外幸福,她的注意力笔直地落在了照片里小男孩的笑脸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小晨说过的那句话,周槐序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
影子兜头浇下,手上的钱包被抽走。
支了呼了口气,抬头询问:“你的钱包?”
周槐序将钱包里的身份证递给她看:“确定了么。”
身份证上的照片依旧冷淡,但整个五官轮廓比现在青涩,这人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支了:“确定了,不好意思。”
周槐序随口回了个“没事”,将身份证放回原位。
支了就这么望着周槐序,发现他是真高,他还没站那么直,她才顶多够到他下巴,这得有190吧。
“我刚才不小心看到里面的照片。”她仰着探问,“是你小时候吧?”
周槐序将钱包揣好,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支了缓缓弯起了嘴角,也跟着点了点头,目光仍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周槐序发现这姑娘不止说话直截了当,看人也总是明目张胆到坦荡,坦荡到把压力直接给到了对方。
他错开目光瞥向一边问:“你又看什么?”
支了说:“看你小时候多活泼开朗啊。”
周槐序秒懂她的意思,不咸不淡地回:“那是照片。”
支了摇摇头:“笑容是骗不了人的。”
周槐序:“……”
*
这个点公交车里生意大不如前,三两个乘客割据一方。支了上车后随便寻了个单人座坐下,凝着车窗外深夜的霓虹,思绪在霓虹中逐渐泛了黄。
玻璃倒映着她的脸,霓虹再次闪过,方正的车窗变成了旧时的电视机,她的脸也变成了儿时的童颜,背景深处是绵延的山脉。
车门在最后一人上来后关闭车门离开站台边,平稳地驰行在一马平川的柏油路上,对面的自行车闯入支了的“电视机”。
车轮碾过刚下过雨的坑洼路留下一道扭曲的车辙,旁边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布鞋踩在水洼里,泥水溅出来,斑驳不堪的湿鞋从里面拔出来,跑的飞快。
“小贼娃子给老子站到。”
“跑,我看你往哪跑。”
“……”
记忆其实是有些模糊的,尤其是儿时并不太值得储存的过往,更适合历历不在目。
可她还是能清晰记得她被抓到了,像被拎住后脖颈的小鸡,像被咬住喉咙的猎物,像砧板上的鱼……
被团团围住,呼吸急促到眼耳口鼻都仿佛塞满了泥,有人在她濒临窒息前掰开了那些“泥”。
一个刹车,支了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那些乌云盖日的破败陈旧被车窗外的五光十色替换了回来。
耳边公交车广播着平京大学西门站到了,头顶灯亮,支了站起身走到后车门准备下车。
夜已深,四下无人,车行道的车辆隔三差五地驶过,蝉偶尔鸣一声。
支了走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劲,似乎有人在跟踪她,但她也不确定是与不是,只有警惕心将四肢百骸全部拉满。
她暗自加快步伐摸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走到转角快速拐弯,就着转角的暗影将自己隐藏起来。随之把手机摄像头悄悄探了出去,剧烈起伏的心跳在看清来人时疑惑了一瞬。
“嗯?”
周槐序被转角墙壁上猝不及防长出来的一颗头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下。
支了蹲在地上,双手把着墙探着头望着他眨了下眼睛:“周槐序?你怎么在这儿?”
周槐序惊魂已定,手抄着裤兜越过她往前走:“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支了站起身来收起手机转身跟了上去:“你住这边?”
“……”
“你来这边办事?”
“……”
“散步?醒酒?”
“……”
路灯下,葱郁的槐树林荫枝叶碎影里高矮不一的两道人影并排而行,时而和树影融在一起,时而又分开。
影子里自始至终只有姑娘一个人的声音。
支了看看一直跟在身边同步的人,看看前路,又看看自己,再看回对方,忽然福至心灵:“周槐序,你该不会是在送我吧?”
终于,周槐序冷淡地开了尊口:“你很吵。”
支了扭回头目视前方笃定:“嗯,那就是了。”
高冷王意料之中又冻住了,支了偏头瞧他:“其实我经常一个人走夜路,没事的。”
周槐序:“真出了事,警察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哦,果然深谋远虑。那你也不用跟踪吧,挺吓人的。”
“倒也没你吓人。”
支了想起刚才转角遇到鬼的场景蓦地笑了起来:“谁让你想做好事又不留名的。”
周槐序:“并没有。”
他不认为这是做好事,只是觉得这个时间点,任何一个与自己有交集的姑娘他都理应送一下,但又没必要让人误会,谁知……
算了,第一次没经验,也不会再有下次。
支了意味深长地“哦”了好几个波浪号,周槐序侧目看向马路没再搭理她。
这条槐荫路不长,走了几分钟就到了平京大学的西门。
支了和周槐序道别后,径直往校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她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周槐序。”
脚下刚向后转动的周槐序闻声抬眸,支了正好落在光束垂直的路灯下朝他挥了挥手,清甜的笑容犹如隧口逢光,充满希望。
他双手抄兜站在半明半昧处,于半空中接住她递来的视线。他看见她倒退着走,听见她总是干脆清粼的声音流水一般顺流而来。
“人是没有读心术的,表达善意在于表达,是完全可以告诉对方的。”
“周槐序,别担心,我会经常去看小晨的。”
“还有,那杯酒叫深巷。拜拜。”
周槐序抽出右手,食指顶了下帽檐,目光追随着姑娘转身的轻快背影,一头长发在空中肆意飞扬,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消失,他才低低地重复了一声:“深巷。”
经过反复的挣扎纠结,我还是决定先在这里暂停了。三次越来越忙,我的状态也不太好,很难保证入v后的日更,我也不想随便敷衍,所以还是觉得停下来全文存稿(或存到后期)后再回来继续更~~
很感谢每一章都在给我投营养液还有给我留言的宝子们。等我,等我回来爆更,感谢理解,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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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