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泰提恩格巴鲁从噩梦中醒来。
他喘了两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早就已经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梦到之前这些往事再不会像十几年前一样使他冷汗淋漓。他甚至很期待带着之前记忆的噩梦，这样他就可以在梦中重温族人们的面孔。哪怕那些面孔鲜血淋漓，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杀的人太多，做的事太多，就连当年最心爱姑娘的脸在他脑中都已经模糊。
噩梦对于泰提恩格巴鲁来说，是难得的温存。他可以重新见到他爱的人。就算那些痛苦的记忆到最后只会变成血淋淋的伤疤。
头顶是耀眼且让人不适的白光。耳边是并不陌生的声音。
“冰女，他醒了。”穿着白色外套的护士说。
克谢尼娅放下酒杯，走到泰提恩格巴鲁的手术床前：“你昏迷七天了。”
泰提恩格巴鲁想要坐起来，被克谢尼娅一根食指抵住胸膛。
“还没彻底排查完有没有植入物。”
泰提恩格巴鲁冷笑了一下：“行吧。”
这次是他鲁莽了，竟然被那边的人伤了。
“那边肯定发现你的基因了。你以前那些破事我没问过，不过现在不一样，”克谢尼娅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出手术室，“我是百年之前的人了，他们没有我的基因，你不一样。我问你，你的基因被录入基因库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给泰提恩格巴鲁被割开的皮肤上擦拭药水。
泰提恩格巴鲁：“没有，我以前的环境是三不管地带。”
克谢尼娅紧皱的眉头才刚松开，他又补充道：“但有个人有我的基因。”
他笑了笑，像是在报复克谢尼娅之前对他的冷酷。
“那个人还是国际政府基因计划的主手。”
克谢尼娅毫不留情，拿着弯钩状的缝合针刺破了泰提恩格巴鲁的皮肉，下手狠厉。
“死女人。”
克谢尼娅冷冰冰回道：“你知道，我给人缝针从来不打麻药。”
这是实话。当年泰提恩格巴鲁赶到北极圈附近撬开克谢尼娅冰棺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点。他被周围的人重伤，克谢尼娅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明明身边有麻醉剂，却丝毫不碰。
能感到痛苦是对我们这些人的恩赐。泰提恩格巴鲁还记得克谢尼娅是这样说的。
她说的并没有错。
死亡随处可见，死一个人比摘下一片树叶要容易的多。他们被杀戮的阴影笼罩着、裹挟着。能感到痛苦说明还活着。
活着，就能有一线生机。
“好了，”克谢尼娅放下针线，起身，“让阿娅来继续排查。”
“我还有多久能起来？”泰提恩格巴鲁看着天花板，“你说我昏迷了七天，今天亚洲的那小子会来吧？”
克谢尼娅：“排查完了就行，前提是你有力气的话。”
“我准备一套衣服，”泰提恩格巴鲁笑了笑，“那小子是个心狠的家伙，可不能让他知道我被对面的毒蛇咬了一口。”
克谢尼娅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还真是巧。要不是他，我们还联系不到西兰洲内部的试验区。”
泰提恩格巴鲁按着自己的脑袋：“他们名字的发音我总是读不清，他的姐姐叫什么来着？”
“姜郁。”
……
“姜郁。”
姜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她正坐在房间的床边，手上拿着白色的胶囊。很小一枚，方玉漱给的药粉就在里面。听到声响，她把那三枚药丸塞到了口袋里。
房门被敲响。
姜郁拉开门，是舒女士。
她身上披着叶教授的长款风衣，手上抱着一束花，面容倨傲：“你看哦。”
姜郁：“您回来了，身体还好吗？”
舒女士不耐地挑起眉：“我叫你看花。”
“很新鲜的洋桔梗。”
舒女士这才露出了笑脸：“当然，这是先生给我的。不过先生现在工作忙，把我送回来就走了。他还发信息给你了，你看智脑了吗？”
姜郁方才没碰智脑，她按着说女士的要求看了看短信。
一共两条。
一条是收款到账信息，一条是叶教授发的。
他告诉姜郁今晚他所任教的大学出了点事，今晚不会回家。他请求姜郁帮助他照顾舒女士，并且给姜郁打了一大笔钱，用于近日的花销。
舒女士仔仔细细检查了叶教授发给姜郁的短信，看到叶教授字里行间对她的爱护，她的嘴角仿佛都沾染了蜜糖。
她摆了摆姜郁的智脑，朝着姜郁道：“好了，先生说了，你得照顾我。我今晚是不会做饭给你吃的。我现在要去洗澡，你给我拿水，我口渴了。”
姜郁看着舒女士，放在口袋的手中碰到了那几颗胶囊。
舒女士又瞧了瞧姜郁，神情变换，开始对自己怀中的那些花挑挑拣拣，最后掐到叶子有些失水的一朵，抽了出来。
“看在你很听我的话，开车送我去医院的路上……”舒女士皱眉，看着凶极了，和她口中感谢的话语极端不符，“我送你一朵花。”
这是姜郁第一次收到舒女士的礼物。
她有些意外。
舒女士见她有些迟疑，立马把拿着花的手收了回来。本来她方才就是脑子一热，才会把先生送给她的花分给姜郁一朵。话出口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好在姜郁的迟钝给了她最好的借口。
“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我是体贴你，看你不想要。”说着说着，舒女士面色又变了。
她竟然自说服了自己。
“你不想要！？”她尖叫起来，面孔一瞬间有些狰狞，“为什么不想要！怎么敢不想要！这是我给你的花！是先生买的花！你不想要先生的花吗！”
姜郁：“……”
她伸手去拿，舒女士却把手藏到身后。
舒女士用一种敌视的眼神看着姜郁。
“你果然想要先生的花！先生是我的！”
姜郁微笑起来：“因为是舒女士给我的，所以我特别想要。但是看到舒女士很喜欢，我便不好意思夺人所爱了。”
舒女士想了想，过了很久哼了一声：“你给我去倒水。”
话说完，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姜郁看着舒女士的背影，一双眼黑沉沉的。舒女士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她和虞浅浅都一清二楚。她的思想单纯，却异常执拗，只要触碰到她的雷点就会瞬间爆炸。
叶教授无疑就是舒女士心里不容侵犯的神，谁都看得出来。
她把他捧上神坛，又用人类极端的占有欲包裹了他。
方玉漱是个奇怪的女人，没什么情绪，像个活死人。而姜郁却从和她的对话中听出了对怨恨。她确定有怨恨，但不知道到底是针对叶教授还是叶教授身后的那群人。
她要自己给白舒下药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白舒的身份。舒女士是叶教授的妻子，也是叶教授最深爱的人。对舒女士下手能给叶教授重击。
但这一切也有可能是方玉漱在暗示引导。
姜郁脑中浮现无数种可能。
叶教授爱护她到了极端的程度。这一点和舒女士对他的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仅仅是为了隔绝舒女士在外界被伤害的可能，叶教授便不让舒女士独自出门。因为担忧舒女士被外界流言侵扰，叶教授甚至连智脑也没给她。
那她平时在干什么？做什么打发时间？
姜郁回忆起之前的日子。
关于舒女士，她只知道她是个作家，是叶教授的妻子，喜欢做菜，喜欢一切能讨好叶教授的东西。
她仿佛就是依附着叶教授的菟丝花。要是没有叶教授，人们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称呼她？她会存在吗？
可舒女士无疑是重要的。那个夜晚在通风管道打过照面之后，姜郁就意识到，叶教授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这样的叶教授真的会爱上舒女士吗？他对舒女士做的一切，真的是出于爱吗？
姜郁只觉得关于舒女士的谜团像个毛线球。她们只看到了一根线，可一旦发现了最后，拿着这根线只能扯出越来越多的线团，看不到尽头。
思想间，姜郁走到了餐厅，她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水，放在桌上准备给舒女士。
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动口袋中的药丸。
“啊啊啊啊！”
主卧处忽然传来舒女士的尖叫。
姜郁赶过去，舒女士却不肯开门。
“发生了什么吗？”姜郁贴着门说。
舒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好丑，上次的疤……好丑……我不要你管！你给我滚！滚开！”
姜郁：“叶教授要我照顾你。”
这一句话仿佛捏住舒女士的命脉。
“……好吧。”
过了五分钟，舒女士终于开了门。她光着脚，湿哒哒地站在门前，垂在肩上的头发还在滴水。
“我要的水呢？你就是这样照顾我的？”舒女士很没好气，“没用。算了，我自己去拿。”
说完，她挤开姜郁，要走到厨房去。
姜郁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的发根是白色的。
她猛地想起方玉漱实验室陈列的各种腐生，哺乳动物的毛发几乎都是发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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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