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方鸠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
最近的实验令他的抬头纹都深了几分。本来已经稳定的实验体居然又出现了不可控的变化。这不是好事，原来判定的标准都要被推翻，而他们也必须重复原来的步骤开始重新界定因素。
而西兰洲也并不太平。
他把自己大部分的数据和成果都留在了西兰洲。
实验中最重要的一环也秘密地藏在西兰洲，由自己最信任的继子保护着。
他的继子——叶伯昼，不论是是能力上还是性格上，都是最完美的人选。
方鸠第一次见到叶伯昼的时候，叶伯昼才六岁，蹲在红灯区脏污的小巷中解剖着一只哀嚎的猫。那个时候方鸠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把这个孩子带走。
这个孩子眼中的光与他相同。
那么他就是他的孩子。
带走这个孩子很简单，只要和他的母亲、一个懦弱年轻的妓.女结婚，那么他就会变成叶伯昼法律上的监护人。婚姻对方鸠来说没有意义，但如果能带走叶伯昼，这个代价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只可惜意料之外，留着他血的女儿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想到一周之前她因为疏忽惹出的乱子，方鸠更加厌恶她。
“方，西兰洲那边传来消息。”
方鸠头都不回，摆摆手让人继续说下去。
“按照计算出来的面积和数量，逃跑的实验体已经清理完毕，还有生命体征的部分也已经送回，实验组正在检测。”
方鸠还是面无表情。
长时间的缺乏睡眠让他的头昏沉起来，到了他必须休息的时候。
“还有事吗？”
“北美那边的人…… ”
“那边的事之后再说。”他现在已经分不出心神去和那些狐狸打交道了。
机器的嗡鸣警报声乍然响起。
方鸠立刻起身。
他身后的人面色惨白：“是实验组……”
方鸠乘坐专用的电梯匆匆赶去。
电梯门打开后是一片鲜红的乱象。
和方鸠共同合作多年的老友拖着上半身朝着方鸠爬来。
他颤抖着，看着方鸠的眼中既恐惧又带着希望：“西兰洲送过来的实验体变异了，没有物质能够抑制……方鸠，把我拖进去。方鸠！你做什么！！”
方鸠关上了电梯的门。
他按下了最顶楼的按键。
同时的谩骂和哀求骤然爆发，不过多久便戛然而止。
很明显发生了什么——那实验体终结了他同事为数不多的希望。
方鸠到了顶楼，不慌不忙地拉起响铃，启动实验室的应急模式。
尖叫和怒吼似乎都在一瞬间被隔绝，方鸠看着监控，静静注视由筋肉组成的怪物。那怪物把所有的尸体都包裹进自己的身体里，在每个地方都留下了粘稠的黄色汁液。
而且它变得更大了。
增速很快。
它很快就填满了整个楼层。
黑色的“触手”伸出，面对着摄像头，犹如一个昂扬的脑袋。
方鸠竟然觉得这个怪物在透过摄像头看他！
久违的恐惧降临，方鸠颤抖嘴角上扬。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来吧……”
……
夜半。
姜郁是被冷醒的。
凉飕飕的阴风缠绕着躯体，姜郁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略显老旧的建筑面前。
——还穿着单薄的睡衣。
她的确已经入睡了。
姜郁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附近的地上都是泥土，姜郁侧目一扫，只有一串脚印，从远处蔓延到她的脚跟。
是她自己走过来的？
有奇怪的旋律闯进耳朵，如泣如诉，细细分辨，又像是笑声。那声音混胡不清，听不出音色、听不出男女，听不出语言。只能慢慢注意到声音发出的方向。
姜郁低着头。
它就在她的正下方。
它变了一种语调，温柔又诡异，似乎是恋人的呢喃，又想尖刀在硬石上磨砺。听不出语言，可姜郁却奇异地听懂了对方想表达的。
——【来。下来。来找我。】
缠缠绵绵，惹人怜爱，诱惑十足。
姜郁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蒂华医院。
她前几天和韩喻早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受到了同样的蛊惑。
它应该能感受到姜郁，它知道姜郁站在原地不动了。
所以它好像哭了。
【快来吧。快来吧。】他这样说。
姜郁动了动。
这里是蒂华医院的后门，还可以看到医院中隐隐冒出的光亮。不过那是住院部，姜郁面前的几栋楼漆黑，没有生气。
她翻过墙，娴熟地敲开锁，进了楼里。
只是这一栋楼地结构和她上一次所去地那一栋不同。姜郁没有找到楼梯，反而在走廊地尽头看见了电梯。
更奇怪的是，没有负一层。
最低的楼层就是她所在的一楼。
来自地底的声音越发强烈，也越来越急促，哭叫吵闹，令姜郁的头的要炸了。
“给我闭嘴。”姜郁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最后发现不过是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着。
好晕、好涨。
她的脑袋！
还有脚步声。
这栋楼里还有人！
姜郁看着身侧空荡的走廊，这层房间都是空的，没有能够躲藏的地方。
脚步声近在咫尺。
高大的男人拿着手电转身，不过片刻就来到了姜郁藏身的走廊。
枪口对准了姜郁原来站着的位置，手电的强光更是一瞬间就能让人措手不及。
可这里根本没人。
入目的一切是医院该有的原样。
安静、毫无异样。
除了冒出红光，不断变动的标识。
男人眼镜后的笑眼盯正在上升的电梯。
此刻电梯已经升至三楼。
片刻过后，男人拿着手电扫过一个个房间，确认没有人藏在那里后果断地离开。
姜郁趴在通风管中，双眼带雾难受地眯起来，身体酸软，体温不断飙升。
不过她的神志依旧清明。
着方才她借着手电筒的光看见了男人的脸。
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慈爱温和地监护人，知识渊博又风趣幽默的教授。
叶伯昼。
……
一只乌鸦焦急地在天空之上盘旋，瞥见地上出现地人形时，迅速俯冲了下来。
韩江抬起手臂，让韩小织能够停在上面。
韩小织嘎嘎地叫着，心急如焚。
韩江摸了摸她：“放心。哥哥会处理好的。”
韩小织得到了韩江的承诺，可还是在他身上乱跳。
韩江：“安心。”
他快步走进楼中。
韩谨面目黑沉，坐在椅子上，房间昏暗。
见韩江来了，他才抬起松垮的眼皮。
小织已经冲了上去。
韩谨抬手拦下像一颗炮弹一样的小织，无力地抚摸她的羽毛：“丫头，别心急。”
“小织，你先出去。”韩江道。
韩小织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撞，嘎嘎大叫着。
韩江狠着心抓住她的翅膀，关进笼子里让雇佣的人带到别的房间。
“你长大了。”韩谨目光如炬。
韩江低下头：“是我的错。”
小织是他的妹妹，除了她刚刚出生的那段时间，小织都没有真正如同鸟一样被关在鸟笼里。
那对人而言来说是一种屈辱。
小织只是看着像鸟，而已。
韩谨叹了一声：“不让她听到这些也好。”
她和韩江不一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收到消息，”韩江忽然说不下去，顿了顿才开口，“他为什么会出问题。我才是被判定的失败品。”
“现在出现的问题的是成功样本？”韩谨盯着韩江，“你要这样看待自己和你的弟弟？韩江。你是一个人。你的弟弟妹妹，同样是人。”
他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似乎想要站起来，最后作罢。
他已经如此老朽了吗？
韩谨的眼睛闭合又张开。
“你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韩江：“爷爷。”
“我教你对民族和政府忠心，却忘记告诉你还要留一点心给自己。你父亲母亲已经走了，我也快了。”
韩江握拳。
韩谨笑：“难道我还能再活两年吗？”
“我走了之后，我问你，上面要带走喻早和小织，你会怎么做？”
韩江：“我们一家为政府付出了全部，他们不会轻易动我们……”
韩谨把手边的茶杯摔在地上。
“你选了他们。”
韩江冷酷的眼中竟然显露出一丝恐慌。他现在才听懂，爷爷是让他在家人和政府中做抉择。
为什么？
“我们本就是政府的一体，我们家世世代代为它服务。我们在维持着秩序，这是对的，爷爷，你和我说过的。”韩江身上坚硬的外表在一点一点融化，他似乎回到了无助漂泊的童年，双目圆睁，“爷爷……你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他才把自己和怀着孕的母亲交给了政府。这是爷爷的忠诚！
韩谨：“我不这样做，你现在已经不在了。”
韩江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就看见韩谨笑得越发慈祥。
“仔细想想，阿江，为什么我要让你们注射试验剂。”
韩江手脚冰冷：“他们一开始就不信任韩家。”
当年韩谨已经被上头决定派往西兰洲，知道了西兰洲的计划。政府把那个实验说的光鲜亮丽，仿佛对他们的改造计划真的是怕他们无法和西兰洲的异种抗衡而提供给的“宝贵机会”。如果韩谨拒绝了政府要把他们送到实验室的提议……韩江了解自己奉献了一切的地方，他们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可能泄密的把柄。
“过来，”韩谨道，他看着走到身前的韩江，“阿江，到了家里要靠你撑起来的时候。你的弟弟妹妹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能知道。“
韩江知道有这么一天。
但他不知道的是爷爷会把政府和他们家作为对立面。他现在仍然认为这是只是一个假设。
从小到大，他就是属于政府的！
他们忠心耿耿！
他一直的信仰、他的世界被这次谈话敲出了一条裂缝。他无法接受，只能拼命缝补。
韩谨看出韩江的天真，叹气：“你回去好好想想。”
韩江：“韩喻早现在怎么样？”
“他在艾文德那里。”韩槿道。
韩江想起了幼年时在手术台上看见的面容。
居然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
【这里……来……来吧……】
姜郁在通风管道中爬行，渐渐靠近了声音的发源处。
哐当。
她挪开了通风口的铁框，跳了下来。
昏暗的地下居然如此的广阔，长长的走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缠绕的铁线与灯光夹带着忽绿忽蓝的光，将姜郁在墙面上晃动的影子显得幽暗可怕。
姜郁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来接我、来接我！】那声音再次出现。
姜郁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走道上，左右两面全是闭合的房门，粗粗一眼扫过去，地下的房间肯定不少于百间！不，不会这么少……
她所在的位置、所能看见的面积在脑海中推测，已经超过了蒂华医院的占地。
这根本不是什么地下室，这是一个底下的世界！
姜郁意识到医院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蒂华医院更确切的说，是掩藏这地下秘密的一扇大门。
她的心砰砰跳着。
越靠近声音，姜郁的状态就越好。之前突如其来的不适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梦境。
声音越来越大了。
姜郁就快到了。
火石电光间，她停下脚步。
【过来！过来！】
对于她的停顿，声音已经没有耐心了。它大加斥责姜郁，企图用尖利的哭嚎刺穿姜郁的耳膜，好使她回心转意。
仅仅是一门之隔，近在咫尺。
姜郁转身，盯着左侧的铁门——那根本不是声音的位置，他们两人都知道。
她的眼眶中出现斑斑红点，嘴唇微张。
黑色的发丝瞬间钻入门锁，发出金属相击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
透过那条缝，一个近乎三米的金属营养罐树立在房间中央，营养罐中浸满了绿色的液体。
而姜郁在一片恶心的绿中，看到了身上插满了管子的韩喻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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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