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辛沉坠在静谧的黑暗深渊中。
深渊中暗藏的幽影将他全身束缚,他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任由这些影子抚过肌肤。
黑暗中有人遮住了他的双眼,不让他看清压在他身上的人的样貌。他甚至无法分辨出此刻侵蚀他的是人类,还是恶魔。
卢锡安.瓦伦……他想要呼唤他执事的名字,可嘴巴一张开就被某种粘稠的液体填满。
他的胸口火辣辣的疼痛,一直向下延伸。
他快要溺死在这片深渊里了。
与身体内部的感受不同,周身像是被寒冰包裹,寒气从毛孔侵入,令他浑身颤栗不已。
耳朵上有蠕形生物爬过后落下的湿冷的触感。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滑触感从耳廓进入他的脑髓,吸附在他的头颅里。
……圣子……
……你永远无法逃离……
……你的命……
视觉被剥夺的黑暗中,他感受到温暖的光团在掌心汇聚。驱散周身的寒冷。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心。
他的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抓住,脱离黑暗深渊。
奥辛睁开双眼。
洁净现代的医务室里,执事卢锡安在哭泣。
真难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伊芙.克里斯蒂安当下成了校医处的医生。
奥辛并不能分清,伊芙是原本就是从事这个职业,还是说这是他的另一个伪装。
毕竟这个善于伪装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欺骗。
伊芙,这个容颜绮丽的骗子。
他穿着印有红十字的白色制服,茶棕色卷发垂落双肩.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年轻漂亮的美女校医。
但那双标志性的绿翡翠眼珠暴露了他。
“感谢上帝,你可算是醒了。要是再晚一段时间醒来,你的小随从眼泪可就要流干了。”
“……”
奥辛坐起来,捂着脑袋没说话。
脑髓中被侵入的感觉仍未完全消散,但身体已经清爽了许多。
他搓了搓自己的头发,抬头望着病床对面窗子上的人影。
消瘦颓靡的青年,浅色柔软的短发乱糟糟的,苍白脆弱的肌肤泛起微红,坦桑石蓝的瞳孔与他对望。
......是谁?
……是我。
待到脑髓里的异物感完全消退,奥辛想起来发生过的一切。
他们来这个贵族学校已经两天了。
他和执事卢锡安以插班生的形式被安排进了特殊班级。身份当然都是伪造的。
“别哭了卢锡安……看在主人我的面子上。”我从来没见过卢锡安哭泣的模样,他以前一直都很坚强。
“……主人。”卢锡安擦掉眼角的泪水,湿漉漉地望着奥辛。
别这么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你又不是我养的小狗。好吧,你或许能算是……大狗。
“看来你并非完全了解他。”
伊芙从储物柜里取出一件熨烫整齐的学院制服,递给奥辛。
“即使是在身边相处了很久的熟人,你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了解他的全部。或者说,你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在下一刻被世界所改变。少爷,人是会变化的生物。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而我们为了适应它需要做出相应的改变。怎么样,喜欢这次的造型吗?”
造型?
奥辛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穿上学院制服后,原本笨拙的外表上增添了些学生气。
倒更像是初入校园的笨蛋有钱少爷了。
虽然他现在并没有钱。但很快就会有了。
论变化当属卢锡安的改变最多。
伊芙把他常年垂落眉梢的刘海偏分到耳后,俊朗的眉眼露出来时,伊芙不禁感叹:
虽然他是个随从,但是长相却十分出众。
“小姐,请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主人好像要生气了。”
卢锡安低声说道,用眼神瞄向旁边被制服领带难住的奥辛。
“没什么问题,只是你长得很像当代主流明星希克斯,你们简直一模一样。
你不知道这张脸要是放到媒体面前会制造多大的公关危机。”
卢锡安褪去执事的装扮,穿上和奥辛同款的制服。
他和奥辛本就年龄相仿,这样看上去,倒不像是主仆关系,而是同学关系了。
他走到奥辛面前单膝跪下,娴熟地为整理好主人的制服领带和纽扣。
“这将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在行动之前,我需要先为你们说明一下任务目标。”
伊芙向他们解释任务说明,说他会作为编外人员为他们制造身份证明和处理后勤工作。
交谈过后,奥辛简单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行机制,但是驱魔师这个团体仍然是充满神秘的存在。
“在这所贵族学校里,最近经常会有学生说半夜十二点会听到钢琴声和女人哭泣的声音。
校方怀疑是恶魔作为,所以找上了驱魔师协会。你们要调查其中的真相。”
“没错,这世界上确实有恶魔,当然还有其他超自然的存在。完成这次任务,将会获得金币奖励和积分回馈。
少爷,如果你想要成为最强,就从现在开始积攒积分吧!
芙芙的主人让芙芙用激动的语气转达喵~”
黑猫蹲在奥辛宿舍的窗台上舔着肉垫。这是伊芙说的远程安全协助黑猫,会陪伴他们执行任务。
这可真是神奇。猫居然会说人话?异界科技的力量真是伟大,居然存在不用魔法就能做到的奇迹。
可与他后来遭遇的奇迹相比,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幸好宿舍是单人房,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奥辛伸手想要去抚摸这只萌萌的小黑猫,却见那黑猫一脸生人勿近地跑远了。
“奥辛少爷!”
看到主人走出房间,卢锡安僵硬的神态恢复了生机。
宿舍走廊空荡荡。其他学生已经赶去教室上课了。是时候出发了。
“卢锡安,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要以同学身份跟我相处。”
即使没有迟到,班上的学生还是对他们虎视眈眈。
有人说他们不该来这里,说这里经常有一些恐怖事件发生;有人问他们的身份,警告他们保持低调。
即使已经过去了刚来的那段新鲜期,同学们的态度依旧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这所学校是蓝氏集团的财产,尤其要小心邻班叫蓝凤灿的人,他是这里的交换生。有传闻说他是恶魔……”
卢锡安坐在奥辛的后座,翻着学校的论坛,浏览着各种传闻,对前面的奥辛悄悄声细语。
“是吗?如果是恶魔,那我们真来对地方了。”奥辛回应道。
巨大的影子遮住了阳光,奥辛抬眼一看,是个身材高大,红发蓄成狼尾,带着各类金属饰品的男同学。
“新同学?抱歉我昨天不在学校,错过你们的欢迎会了。”
他鼻子上贴着创可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犬齿。
“欢迎你,新同桌,我叫奈瑞欧,请多指教啦!你问脸上这个?只是早上被只调皮小猫挠了一下。”
奥辛心想,应该不会是……那只吧?
“既然你们来到缪斯学院,就好好享受青春之旅吧!这里可是当地最好的学校了。
平时除了课程安排还有各种课外活动,而且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对了,快要到满月盛典了,到时候会有很多美食展览,我带你们吃个够!”
奈瑞欧金色眼眸闪耀着青春的朝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过于积极向上,奥辛被他的乐观情绪感染了,连鼻子都痒痒的。
参观整个学院,大部分学生在准备迎接满月盛典。
奈瑞欧说这个节日在遥远的国度里称为“中秋”。
在奥辛的认知里,幻界的节日意味着王族的牺牲。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可以不用被锁在房间里,经历连夜的高烧和脱水来度过节日。
我已经不再是圣子了,我也可以拥有青春吗......
奥辛看着花花绿绿的海报标语和来来往往的人群,陷入了沉思。
卢锡安在试吃满月庆典的预备展品,这是他第一次用不同的身份与他相处。
“奥辛少爷,这个真的很好吃,你也试试看。”卢锡安两眼泛光,一副染上青春的模样。
他将烤制过的棉花糖塞进奥辛嘴里,入口即化。简直是……超级甜。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也试试。你看他,好吃得都说不出话了。”
奈瑞欧金色的眸子盯着奥辛呆滞的脸,忍不住哈哈笑。
入夜。
小黑猫芙芙敲打窗户时,奥辛已经叫上卢锡安躲避了宿管的查岗,从窗子那里跳出去了。
他们要去寻找任务线索。
卢锡安稳当地接住了一跃而下的主人。
这时月亮已经几乎满月,明天就是满月盛典。看着泛起银光的月轮,他总有不详的预感。
次日晚上。
满月盛典开始了,学院内部热闹起来。
参与活动的除了本校学生,还有校外的住民。
奥辛舔着一颗苹果糖,看到远处带着狐狸面具的熟悉身影。......是他?!
等他追寻过去时,那人却消失在人群中。
白色焰火空中绽放,盛典进入最**。
按照惯例,学院要评选出今夜的月兔仙子。
聚光灯打向舞台时,观众席却突然传出一阵尖叫。
“怪、怪物啊!”
奥辛循着尖叫声看去,不远处出现了一只站立的红色巨狼。
它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愈发巨大,张开血盆大口扑向舞台上的月亮布景。
舞台轰然坍塌,聚光灯砸向地面,白色灯管破碎。
玻璃碎片中投映出一张张恐惧蔓延的学生们的表情。这些来自高官世家的学生们哪里经历过这种可怕的情景,他们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场景,如今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人群如绽放的烟花火星毫无章法地蹿向四面八方。
“救命!救救我!”
露台观众席中传出哭喊声。有人受伤了。
校医伊芙.克里斯蒂安此刻就在舞台幕布后,原本是打算参与舞台评选。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毫无犹豫地从舞台上一跃而下,扶起受伤的学生,快速地包扎好伤口,扫视着附近最近的出口。
看着无头苍蝇般混乱逃窜的学生们,他深吸一口气,瞳孔闪着绿光。
“大家往这边!这边有应急避难通道,跟我走!”
伊芙就这样踩着精心准备的高跟鞋和小礼裙疏散了惊慌失措的人流。
他站在避难通道那里回望一切的焦点——巨狼。看到巨狼红色的影子在中心的位置巡视一圈后,锁定了奥辛,朝他猛然扑去。
“奥辛!小心——!快躲开!!它去找你了!”
奥辛听到声音,已经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狼猛扑向自己。
脚下一软,眼前一红。
鲜红炙热的液体喷溅了他半张脸。
他颤抖着身体从地上抬起头,看到了卢锡安。
卢锡安为他抵挡了这一击,却被巨狼的爪子洞穿。鲜血狂流。
“主人...”他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内脏从洞穿的伤口里流出来。
“卢锡安!”奥辛胸口涌起一阵愤怒和痛苦的洪流,但他没有还手之力。
巨狼撕碎他的制服,咬住他的后颈,锋利的爪子刮伤了他的脸和脖子。
他和巨狼的血盆大口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滚热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红色粗硬的毛发刺激着奥辛,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某种冰冷的寒意袭来向自己的腹部,顺着脊柱向下游走。
这阵寒意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蜷缩起来,双手捂住腹部,视野开始模糊。
看着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卢锡安,一股强烈的意念升起。
他狠狠地咬破舌尖,强制自己保持清醒。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纯灵之血的味道散发出来。
他的血里似乎有一种让巨狼恐惧的成分。巨狼嘶吼着将他甩到一边,陷入混乱恍惚的状态。
奥辛咳出一口鲜血,歪倒在地上喘气。
他看到黑色的影子从卢锡安的伤口处渗出来。
他擦掉嘴角的血,强撑着意识。
“卢锡安,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快点...给我起来......”
他以命令的口吻对黑影说道。撑不住倒地。
原本重伤昏迷的卢锡安听到呼唤,颤动着身体,流出的血液和内脏化为黑影和流沙。
他全身溶解在黑色流沙中。这些流沙聚集在一起,逐渐形成高大的人形。
他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变成漆黑色,腹部留下一道全然愈合的伤疤。
“主人...这真的很痛...”
卢锡安浑身漆黑,俨然成为了一具漆黑人形。
他的眼角流下道道黑色的泪水,滑落到地面上,汇聚成新的黑影,向着主人的方向攒动。
片刻后。
奥辛被浓烈的血腥气呛醒。
他缓缓睁眼,对上卢锡安沉静的灰色眼瞳。
此刻他皮肤上覆盖的漆黑已经消退,身体复原成原本的青年模样。
奥辛躺在卢锡安怀里,浑身的力气被抽干。
他看到卢锡安嘴角的鲜血,浑身一颤,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将视线移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果然是他,巨狼是他的邻桌奈瑞欧。
看到那双金色发光的眼睛时,他就开始怀疑。
看着地上散落的狼牙和狼血,奥辛不禁捂住嘴,仿佛与奈瑞欧当时的惨样感同身受。
不好意思,我的仆人没控制好分寸,把同学你的牙齿全打掉了。
他蹲下来,伸手探查奈瑞欧的口腔,却发现牙齿完整整齐。
看来这种族的愈合能力极强。
检查完奈瑞欧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过去的执事、如今的同学身上。
黑暗的气息在他体内活跃不息。
“卢锡安,你的灵能复苏了?”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这也意味着,幻界那边开始侵入这个世界了。该死的恶魔,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是的主人。”
卢锡安顺从的低头回应,灵魂契约在他体内叫嚣,他渴望主人的认可。
奥辛看出了他的心思。
“很好。”
这是你应当做的。别忘了,你还欠我两条命。
他又看向地上昏迷的巨狼本尊—奈瑞欧,摸了摸自己被划伤的脸颊和脖子。
今后要面对的困境会更多,我需要新的帮手。巨狼很强,可以利用。
“不听话的猎犬,要戴上合适的项圈...”
有了它的帮助,任务应该会很快完成。
对了,还有只侥幸逃脱的狐狸,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也捉住收编。
夜深。
学院顶楼的时钟敲响了十二声。现在是午夜十二点。
不远处的音乐教室传来诡异的钢琴声,伴随着伤心女人的哭泣。哀传不绝。
皎洁的月光洒在马莉娜一袭白风衣上。
晚风吹起风衣背后的带子,像是扑腾的白羽。
她静静地站在顶楼的时钟旁,默默地关注着地面发生的一切。
她怀里抱着的白猫喵了一声开口:
“行动代号:幽灵。亲爱的,记得你的承诺。
伊伊的主人让伊伊用温柔的语气转达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