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机密文件986次，啧啧，很厉害啊。”
林向慈坐在铁椅上，手腕上带着手铐，一根被磨尖的撬棍贯穿他的小腿，那两人把它捅进去的时候不太顺利，林向慈知道那是因为这根撬棍碰到了他的骨头。
他抬起头，惨白的白炽灯打在脸上，半张脸被鲜血覆盖，看上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半晌，林向慈朝面前的人露出一个人与人之间社交常用的微笑。
“有需求就有人干，只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的终端是从哪搞的，据我所知旧星球上的居民鲜少有人用得起终端，而你并不属于那部分少数人。”
那穿着精致的两个男人坐在林向慈对面，他们双手交叠，一改先前抓捕林向慈的暴躁，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
“人在某一方面非常值钱，而非常巧合的是，旧星球上并不缺人。”
林向慈回答，他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手铐发出簌簌的声音。
“你这是在承认自己杀人且贩卖器官吗？”
“什么？不。绝对。”林向慈有些夸张地否认，他加大了自己的笑容，淡金色的眼睛眯起，看上去人畜无害极了，“我只是陈述一个方法，里面的主角既不是我，也不会是其余任何人。”
“好吧，这个解释让我遗憾。”
一个男人低下头开始摆弄自己的终端，另一个男人走到林向慈身后，给他解开手铐的同时一把能量枪抵上林向慈的后脑勺。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合同，你必须走，没有反抗的余地。”
林向慈垂下眼盯着自己终端上的那份“自愿参与《猎奇回廊》杀戮真人秀”的合同，没有立刻签字。
《猎奇回廊》是残异电视台的招牌节目，同时也是宇宙社会——在旧星球人嘴里被称作天城——里最盛大的娱乐节目，其征用旧星球罪犯参加真人秀的传统历时已久，并衍生出了一大堆周边产业。
这种征用是他们这种旧星球人踏入宇宙唯一的机会。
当然，除了征用外，参加真人秀的理由还有很多，例如公子哥想进里面杀人玩，又或是上一辈签下了限时合同，如果合同还没到期就死在了赛场上，那他的下一代就需要替他完成接下来的合同。
而林向慈现在的情况就是后者。
虽然按他的罪行早晚也会被征用就是了。
“我看上去是非签不可了，不过二位先生，你们打算就让我这样上比赛？”
林向慈抬手指了指自己被贯穿的小腿和额头的伤，就连手腕处也被磨得皮肉外翻。
“贵公司的福利待遇是不是特殊过头了？”
“在你签下延续合同后总有人会为你进行治疗。”男人笑着解释，“我们拥有顶尖的医疗系统。”
林向慈闻言笑得情真意切了一点，他低头利落地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留下自己的生物信息。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首先，他的脑子需要顶尖的医疗系统，其次对方都把枪抵在他头上了不是吗。
男人见状朝他礼貌地笑笑：“理所应当的选择，欢迎加入杀戮真人秀。”
“那你应该挺有钱的？”
叙述结束，林向慈仰头把主办方免费提供的饮料灌到嘴里，此刻，他坐在残异三城《猎奇回廊》的节目大楼中，这里遍布甜品，蔬菜和肉类，林向慈从没吃过那么好的一顿。
而夏望秋——一个旧星球里被征用的罪犯，为了吃口饭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拿他们的尸体去卖钱——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听完林向慈的讲述，他把食物咽下去，询问道。
“没被抓到前确实有钱。”林向慈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但被抓到之后全拿去当别人的赔偿款了，虽然赔偿不见得交到真正的受害者手上就是了。”
“天，一分不剩？”
“是的。”
话落，林向慈伸手理了一下天城人给他配的礼服，随后打开赛方统一发的终端，队友的抽签结果和比赛规则恰好发到他的终端上。
林向慈参加的是第225届团体赛，在他到来之前这届团体赛的第一轮已经过去，几个月的休养时间过去，现在是第二轮的准备阶段。
第二轮是生存赛。
大楼里面拢共几千支队伍，每个赛场进入一百支小队，在初期主办方会投放够选手存活七八天的物资，待留争抢。
选手们得抢的很卖力才行，因为直到二十天之后比赛才会结束，而赛场内绝对不会有任何真正的野菜或是动物，里面的东西全是精密的电子机器，动它们不仅一点食物都得不到，反而还得倒欠节目组三倍赔偿款。
除此之外选手们还需要应付节目组投放的各种变异生物或致命病毒，如果幕后的节目组觉得你不够有参与度，或者身上不够有戏剧性，他们便会搞出点突发状况把那人逼入绝境，那个绝境，通常是一场过程极其残忍痛苦的死亡。
林向慈对《猎奇回廊》很了解，毕竟他父亲就是干这行的，他从小就看。
《猎奇回廊》的队友分配靠得是抽签，就目前来看，林向慈的签运还算不错，队伍里有一个杀手，一个厨子，一个战术规划以及他自己——黑客。
巧合的是，那名战术规划就是坐在林向慈身边的夏望秋。
“看起来我们很有缘分啊。”
夏望秋在看完队友分配后便直接将终端关掉，看都没看赛事安排一眼。
他热情万分地搂过林向慈的肩膀把一颗彩虹糖抵到他的唇边，动作突兀地就像要拿刀捅人一样。
林向慈保持着微笑把夏望秋推远了一点并客气地表示自己暂时不想吃糖。
“您不打算看看赛程安排吗？”
他提醒道，毕竟战术规划在赛前要干的事情挺多的，例如物资规划，假设开局没有抢到基础物资之类的，但他的这位队友在赛事流程发下来后依旧无所事事，一副心大到极致的样子。
“唉？原来我还要看那东西吗？”
“滋”地一声，林向慈手里那个原本表面没一点坑洞的苹果被水果刀捅出来一个大口子，他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段苹果皮削掉，朝自己的这位队友点点头。
“是，不仅如此战术规划还需要在赛事地图发下来之后记忆地图与地图上的资源点。”
“啊，这样啊。”夏望秋说道
而就在这时，他们的另一位队友到达了现场，那是个壮硕过头的家伙，长得不算丑——毕竟都是杀戮明星预备役，长得差的压根进不了杀戮真人秀——但不属于林向慈和夏望秋的类型，而是另一种符合“恐怖杀人魔”刻板印象的那种样子。
确认自己的队伍位置就在这里之后，那个壮硕的家伙坐到林向慈对面，说自己叫郑玉成，然后用极大的音量说道
“我们应该在开场就杀掉那个厨子！他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林向慈打量完这位队友后朝对方笑了笑，提醒道：“杀队友算谋杀，节目组规定过。”
“但他很碍事！”郑玉成的音调铿锵有力，仿佛不在商量杀人这事，“战术规划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他需要想出一个能迅速让厨子死掉的方法。”
林向慈没再接话，他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管这事，他低下头打开终端不再理会现场。
而他身旁的战术规划先生也没说什么话，毕竟厨子这种职业就是节目组强塞进来混淆视听，制造混乱和增加死亡人数的，对于随时会死人的赛场，这种职业就是很碍事。
队里一片寂静时，一个有着黑色妹妹头的男生走了过来，他大概就是队里的厨子，核对完队伍号码后干巴巴地站在原地，不敢在郑玉成身边坐下，磨蹭半天没人理他，最后给自己找了个空地。
隔壁桌在讨论着怎么既不违规，又够利索地杀死刚抽到的裁缝，倒是与厨子的处境非常相似。
但这不关林向慈的事，他黑入节目组的后台把自己队友的老底一一翻看了一遍，这可不违规，毕竟你不能说他想深入了解自己的队友也是一种罪不是吗？
夏望秋一开始填报的职业是杀手，但节目组的规则里填报的职业有极小的概率被更换，显然，他的这位队友就是极小概率中的其中一员。
他的经历和他自己说的差不多，就是杀人太多而被征用上来的。
而郑玉成则来自地下斗兽场，地下斗兽场的老板想让他主动报名好让自己拿到奖金，于是对着他一顿胡扯。郑玉成的脑子曾在斗兽场里受过重伤，就把老板的话当了真，到现在都觉得这是一份了不起的职业。
至于厨子，他的名字是殷修远，他在这里是因为贷款合同下的附加条款。
在天城，这类合同四处可见，依附在借贷、监护、移民、刑法执行等等的规条下面，以保证真人秀过程中的丰富种类。于是除了各地的罪犯，主动来找乐子的变态，这地方还有大量因为合同条款身陷其中，脱身不得的类型。
这些人与旧星球上来的人不同，他们像天城里的另一类罪人，因为在工作、金钱、竞争和生活本身中失败，沦落进这个赛场，然后死在里面。
林向慈抬眼扫过厨子，殷修远抓着酒瓶试探性地朝他笑笑试图燃起友谊的火焰，他大概觉得爱笑的林向慈是个温柔的好人。
实际上他早该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交友的符号，就只是个人习惯而已。
但殷修远不管，他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开口说话时结结巴巴，像是在说给林向慈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他们要收回我的房子……我房贷刚还完！而且他们说如果不执行附加条款，我的女儿就会沦落到旧星球去，她哭着和我说不想去旧星球，因为她的母亲，我的爱人，她就是被打死在那里的，我这么拼命好不容易在天城买房，我不能让她再回去。”
“李先生，我是说我的合同执行人，他说我的合同只有十场，超过就犯法了，说我可以去告他们，只要我活过十场，我就能保留房子……”
他不停说着，好像经过他自己的计算，发现自己的情况不是很糟糕，未来则还颇有希望。
但林向慈确信他活不过两轮，而且他女儿还会在电视里看到他死掉时的样子，也许是被折磨死，也许只是一晃而过的路人镜头。
那个李先生肯定也知道，但绝不可能和他说，说不定还会笑着鼓励他的梦想。
林向慈依旧开着终端，他的礼服依旧周正，一缕黑紫色发丝垂下，他伸手把皮筋扯下给自己重新扎了个低马尾。
他伸手拖出好几个屏幕开始干战术规划的活。
他肯定指望不上夏望秋，郑玉成和殷修远本身就被他排除在外，因此这活只能他来干。
在黑市干活的每个人都多才多艺，林向慈当然不例外。
他会的很多，如果实在不行，他并不介意同时兼职黑客、战术规划、狙击手以及爆破手这几个职业。
即便如此，林向慈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和那支原本就只剩下一个狙击手和厨子，结果抽新队友还抽到两个清洁工的队伍一块抱头痛哭。
夏望秋沉默地吃着桌上的一切甜点，殷修远依旧在喃喃自语，而郑玉成则在和隔壁桌聊上一轮的死亡人数，死掉的明星，死掉的普通人，死掉的NPC以及死掉的所有人。
“叮”的一声，此次比赛的类型与地图传到了他的终端中。
——《猎奇回廊》在赛事类型上采用的也是抽签机制，既可能是末世求生，枪炮对轰，也可能是在大宅子里搞勾心斗角，还可能直接回到中世纪，只能用冷兵器肉搏。
在看到赛事类型的那一刻，林向慈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末日求生。
这一主题代表着他们的热武器绝对不会缺，但同样也意味着像黑客那种常规的靠入侵摄像头这种方法快速规避危险与获取信息不再可取，不仅如此其他有关黑客价值的方法都没法再用。
黑客的地位在这种类型里将会无限边缘化。
林向慈彻底笑不出来了，他冷着脸把纸质地图——大概是为了呼应末日主题——翻过一页，他现在是战术规划，得在半个小时内把所有线路记到脑子里，再搞出个大概的计划来。
不过地图也可能是错的，说是因为末日没多少人探查周边环境，有错再所难免，得自己看运气。
只是虽然有错误，地图上仍然会标出一到两个资源点，所以还是得有人去记。
记完地图，林向慈刚抬起头想看点什么放松放松就看到备战区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以旧星球T区大屠杀为主题的预告片，画面壮观，死人颇多。
黑洞洞的摄像头对准大厅，尽职地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全都记录下来。
林向慈想骂人。
夏望秋刚从卫生间出来，在路过林向慈身后时他看到对方头上有一根头发翘了起来，看着不顺眼极了。
他在林向慈身后站定，伸手把那根头发按下去，又顺了顺好让那根头发待在原地。
林向慈深吸一口气转头刚想发作，然后就看到夏望秋脸上的笑容，对方主动解释说：“你的头发翘起来了，那样不好看，而且在打架的时候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