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林守业与吏部同僚喝酒回来,长吁短叹半夜,当即写了信,第二日一早便将信交给了林守成。
林守成接道信便知道不好,林珏难得“糊涂”一回,下定决心不走安稳青云路,非要去偏僻之处闯一闯,挣个功名回来。
有一瞬他也是欣慰的,这个儿子愿意不借他的势,依着自己的本事上进,倒有几分薛家小子的气魄。也不知是不是几人交好的缘故,好像几人越来越像了,不论是徐家公子,还是林珏。
林守成收到信默了一瞬,将林珏叫来,二人久违地促膝长谈一回,将此事一锤定音。
林珏回去又跟裴氏详谈,裴氏抚着还未有起伏的肚子,看着丈夫,狠下心点了点头。
赵氏和林璐知道的时候,调令都已经下来了。
九月底便要走,碍于此次本就事急,宽限了几日,也正是这几日,让林见月冒了苗头。
她“重金”收买了大哥,允诺会将赵氏劝好,又不知费了多少花言巧语,竟让赵氏同意了她去。
林珏原还想反对,可是林守成和赵氏都同意了,就连林守业也没有反对,他本人……似乎没什么辩驳的余地。
倒是林璐恼了几日,也想跟着去,赵氏二话不说将她送进了女学,跟着女先生学书画女工去了,这才安生。
十月初,林珏见月兄妹二人告别双亲,踏上了去玉泉之路。
刚出京城,林珏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没找着机会,二妹妹,你怎的就能说动这么多人?”
“大哥想知道?”林见月斜睨一眼,旋即笑道:“女儿家的事,你个大男人听了有何用?”
“这个时候倒自称‘女儿家’了,平日里我们‘大男人’的事你也没少干。”林珏骑着马走在马车侧边,“听说乡里乡亲的时有纠纷,若能把劝和的话术学了,日后也好派上些用场。”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林见月道:“大哥在圣贤书中应当也学过策论,可实际情况时常与书中多少有些出入。对大多数人来说,劝说人也如同做生意一般。”
“这也能扯上生意?”林珏道。
林见月一笑,这些还都是前世跟那个人学的。
“多数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可行的。但也有特殊情况,譬如此次,大伯母不忍大哥赴任,是因为一腔慈母之心。”
林见月道:“妹妹跟伯母保证,能按时按量地将大哥的消息写信回去,伯母就松口了。因为伯母知道,大哥这人在外定会报喜不报忧。而妹妹本人嘛……伯母心疼月儿,自然将月儿的感受放在首位,月儿只用道自己实在想去,若不去便会食不下咽,不得安寝,伯母就答应了。”
林珏眼珠子都瞪大了,“璐儿不也是这个说辞吗?怎的娘就没答应?”
“伯母知道三妹妹不过嘴上胡闹,若让她到那穷乡僻壤里一去,待不上半刻钟便要哭爹喊娘地闹着回来了。”
林珏想想自家妹妹的秉性,点头道:“有理。”
“不过,玉泉偏远,穷山恶水的,你何必要跟着去呢?”
见月道:“再穷山恶水的地方,好歹也有山有水,寄以闲情罢了,总在宅子里待着,憋闷。”
林珏笑着点头,策马往前面去了。
倒也不为别的,玉泉正在陇西,且离林李两家采摘雪参之处不远,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不去才是亏了。陇西之事见月没有告诉林家人,不过是不希望她们担心。
若最后验证,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才叫人担心。还不如早先就瞒着,等着日后再看。
见月的马车比她自己的大了许多,那是赵氏特意将自己的马车塞给了她,生怕她出行不便。见月在宽大的马车上闭目养神,知礼给她拢了拢毯子,将茶温上。
行了半日,忽的听闻后方有马蹄声传来,还有轱轱辘辘的马车声。见月眠浅,听了此声眼皮动了动,就要醒来。知礼怕姑娘此时醒了之后便不再好入睡了,掀了帘子往后看。
只见薛大人身骑白马,腰间配着把剑,倒有侠士模样,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比林家马车还大的马车,看着定是装了不少东西,沉得很。
林珏得了报放满了速度,回身道:“薛兄。”
薛颂和很快便跟上了,视线斜斜地往林家马车处一扫,正好对上知礼的视线。他比了个手势,身后马车速度骤然减缓,就挺不到什么声了。又对林珏道:“慢些,马蹄声太响了。”
知礼老实地掩上帘子,看着姑娘神色渐渐安宁下来。
林珏不知薛颂和发的哪门子疯,但也缓了速度,与薛颂和低声商议着什么。
薛颂和也是自请调任的,他比林珏有背景关系,哪怕跟安国公府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差,但好歹也是国公家的大公子,安国公默许的态度也代表了一切。吏部屁颠屁颠地将这位探花郎的调令批了下来,就连陛下贵妃都没说什么。
时人便更不敢惹这位爷了,能让陛下贵妃都纵容的人可少之又少。
林珏知道这些,可他不觉得为官的话,自己与薛颂和有什么不同,不屑于溜须拍马那一套,薛颂和也很坦然,二人绝口不提这些内幕,只谈公事。
夜幕四合,一行人方至郊外客栈。
林珏万分无奈,整整一日,就是薛颂和“娇气万分”地慢慢走,就这速度还不如龟爬。林见月被知礼叫醒下了马车,见着是这间客栈时还有些错愕,“怎的一日就行了这些路?”
知礼道:“薛大人午间才赶上,说是早晨赶路累了,行的慢些。”
林见月哦了一声,点点头,才反应过来,“薛大人?”
薛颂和应声道:“薛某在此,林姑娘有何贵干?”
“……”林见月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不可置否的笑笑,上了楼。
薛颂和不知道林见月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摸摸脑袋,吩咐着人将行李搬上楼去。
客栈人少,伙计们备好了餐,几人洗漱一番,洗去白日尘土,这才一同用饭。
林见月坐在林珏旁,安静夹了一根菜叶,小口咀嚼着。
林珏看着二人都沉默,有些尴尬,便想缓和些气氛,道:“月儿,这位薛公子,也是与我一同外放赴任的。这段时日,便要一同赶路了。”
林见月抬头,乖巧道:“知道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薛颂和端的是一幅温润有礼的模样,笑了笑,安静吃菜。
席上又恢复了方才的静谧,林珏颇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看着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样子,便也歇了说话的心思,匆匆扒完了饭,回房去睡了。
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知礼好生伺候好她家姑娘,这才安心上楼。
席上只剩二人,只余碗筷的碰撞声和咀嚼声。薛颂和用餐时,才真真显露出来他是个世家公子,矜贵万分,无论是仪态还是谈吐,都挑不出半分问题。林见月小口用完,用帕子拭了拭,向薛颂和微微颔首示意,便起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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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月在马车里睡了半日,晚上不是很困,让知礼等人下去歇息了,自己点了灯,拿着笔勾画着什么。
要离京一阵子,归期不定,京中事务都由知书带人照看着,若有不好拿主意的,便去问赵氏和福嬷嬷,裴氏也是不是会管着些,倒是不碍事。
明面上,见月将陇西之事交给了李暄妍先管着,教林家人不用多问,其实与她商议好了,见月此来便是要解决此事的。
也许并不复杂,也许水很深,总之还没到陇西,一切都还在观望状态,先把这些单子上的都记住,也不至于去了便两眼一抹黑,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咚咚两声,知礼的声音响起,“姑娘。”
“进来吧。”林见月抬头,见知礼端着托盘,里面不止盛的何物,小小一罐看着极轻巧。
“这是何物?”
知礼放下托盘,打开盖子道:“店家细心,见姑娘灯火未熄,特意送了上等灯油。姑娘的灯油快用完了,夜里看久了伤眼,奴给姑娘换上些。”
见月点头,“这店家还算细心。”
“是呢,”知礼换了灯油点上,只见灯光亮了许多,还没有异味,“姑娘早些歇息罢,奴这便下去。”
“好。”林见月正翻动着书页,忽的闻到一阵檀香。轻微飘忽,又隐隐勾人,引得人想要更多。随着这阵阵檀香,整个人都宁静下来了,方才看单子时的烦躁立时烟消云散,带着几丝窗外的寒风,莫名令人心安。
她忽觉得有些熟悉,这个味道,以前好像便闻到过。但她对香味不算敏感,记不起何时闻过,端详那瓶灯油无果,揉揉太阳穴,忽觉困倦,就着这灯火,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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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林见月起得早,叫了粥在房内先用着,知礼进来给姑娘梳洗,见月拦道:“罢了,这也不是在京中,随意挽起便好,总是要坐马车的。”
知礼应了,从妆奁中拿出发簪将发盘起,扑了香粉,给林见月戴上了帷帽。
林见月坐在堂内,来往的小厮跑腿殷勤端上茶水,她轻啜一口,问道:“你们店里那灯油不错,有名字吗?”
那伙计被问住了,他一个粗人哪里知道什么灯油的名字,心里暗道还得是这些大小姐们会享受,什么东西都给起个名儿。他道:“这位姑娘,咱家店里用的就是麻油,好点的也就是猪油,那也得客人要才给,猪油可贵。”
林见月帷帽未放下,露出半张娇艳的侧脸,她用手掀起,深深地看了知礼一眼,知礼缩了缩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