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山是泉州渭州交界之处,翻过这座山,便能到达渭州。陇西郡玉泉县,便在渭州的西南角。
他们正在饶山山脚下,白日里下了半日的雨,淹了路,马车不好走,只能在原地等雨停。
林珏坐在帐中,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依你说……是有人刻意为之?”
林见月摇摇头,“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猜想罢了,万事小心些出不了岔子。”
林珏想想也是,自家从未在朝中明确交好或是得罪谁,向来也是朝中“清流”一派,若不是眼前这个二妹妹,只怕林家也如其他老牌贵族一般毫不打眼。
林家发家也不过几年,没什么让人惦记的东西。没道理针对他。
见这个妹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上些心便罢了,时间也不早,只能先回了自己的帐篷中歇息。
林见月点了灯,营中蓦然亮了起来,林见月看着角落里的身影,面色淡然。
知礼识眼色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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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各营帐纷纷亮起灯,有人出来看,“叫什么叫,让不让人睡觉了。”
可还没等他揉揉眼睛,便见一人惊恐地奔来,“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什么鬼?”那人嘟嘟囔囔,往一边的树林走去,解了衣带放水。这才慢悠悠清醒过来,突觉不对,往身边一看,一个面色苍白的人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啊啊啊啊鬼啊!”
他来不及穿好裤子,吓得一下子坐倒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是不是有污泥,手脚并用地爬了回营。
“公子,公子!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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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月披了衣裳起身,面上还有浓浓的倦意,声音还带这些刚睡醒的嘶哑,“怎么了?”
知礼也一头雾水,“奴也不知,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像是……有鬼。”
林见月原也不很信鬼神之说,但自己就是重生而来,由不得她不信,正是雨夜,若真有……也说不准。
知礼撑了伞,见姑娘慢慢拢好了披风,向外走去。
外面已经一层层围了人,议论纷纷,还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吓得躲到帐子里去了,林珏早已出来,皱着眉头让人把“鬼”抬走。
几个胆子大的上前去把那“鬼”抬起来,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几人抬着那人形怪物从林见月面前走过。
知礼也怕得发抖,但还是上前半步把姑娘挡在身后,林见月透过知礼的肩膀看见那……
分明就是个人形布偶!
知礼也明显松了一口气,若是布偶,那便事在人为,只要找到背后那捣鬼的人便好。
林见月皱眉看着那巨大的布偶,不知里面是什么材质,外头套了层林家小厮的衣裳,看起来就像真的人一般,头发散乱,人偶的“脸”上不知糊了什么东西,白生生的,贴了两个看着就瘆人的“眼珠”。
既然不是“鬼神”作怪,林见月也没什么好怕的,那些人将人偶移到宽敞的地方,正准备上前去看,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音。
“别去。”
薛颂和沉声道,上前几步挡住她前去的脚步。
林见月站在原地没动,但明显就是不愿松动的意思,很多东西经人转述和亲眼所见必定有所不同,“不过是个人偶罢了,吓唬人的玩意儿。”
“你身子不好,”薛颂和放缓了声音,此处人多眼杂,不好惹人注目,“不管那放人偶的是何用意,总归是要针对林薛两家,目前还不知对方到底针对的是谁。”
众人在前方点起了火把,雨也渐渐小了。在火光中,男子的轮廓逐渐清晰,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嘴角拉得平直,眼中跳跃的火光,凝视着她,看不清其中情绪。
林见月不由得避开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林珏已经带着人来回翻看了。薛颂和觉察到她的视线,皱了眉道:“你若放心不下,我便亲自去看,定会转述详实。”
知礼见她松动了,姑娘的态度猜了个七七八八,附耳道:“姑娘,那边人多口杂的,您毕竟是女儿身不好过去。若实在不放心,奴也过去看着。”
林见月思衬片刻,应了。
正要走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着薛颂和道:“看看他那衣裳。”
薛颂和沉默点头,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礼朝忍冬静秋招招手,二人上前来紧跟着服侍姑娘,自己与薛颂和前去查看人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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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珏看着薛颂和与知礼一同过来,还有些出奇,“我那妹妹没抢着要来?”
薛颂和不动声色看了知礼一眼,后者机灵道:“这处人多,奴代二姑娘来看看。”
林珏看了看他俩,总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指了指那人偶道:“都是茅草扎的,前阵子路过乡里,看庄子上有人用这个。”
薛颂和蹲下身来,自有人为他递上木棍,他用棍子挑开衣裳,戳了戳身体。茅草做的身子不禁折腾,已经有些松散了,这一戳直接就露出了大片的茅草,看着格外有些阴森。
他指了指小厮,叫人把人偶的衣裳脱下来,几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只有林珏一人面色凝重,看着人偶沉默不语。
这人偶明显穿的是林家小厮的服饰,与在场小厮所着别无二致。
知礼看着也有些不自在,这样一个像“人”的东西被人穿上衣服送到营帐旁,虽不知用意,但总能让人倍感不适。
雨停了,但天还暗着,时不时有寒风刮过,知礼有些怕,不由得往薛颂和与林珏处瑟缩了下。就在她靠近的一瞬间,那几个小厮正将人偶抬起来剥下衣服,知礼猝不及防定睛一看,吓得脸色煞白。
“……公子,奴,奴好像认识‘它’。”
林珏与薛颂和闻言一同回头,看着瑟瑟发抖的知礼,她抖着唇,指了指那人偶的“脸”道:“这不是……”
二人顺着知礼指着的方向看去,薛颂和还不明所以,林珏却是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骤然一惊。
他直起身子,脸上有些凝郁之色,对着乱糟糟的人群吩咐道:“立即清点人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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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天亮得晚,前一日刚下过雨,天色还有些沉。林珏身边随身侍候的海荣匆匆走进营帐,对着座上几位面色不善的公子姑娘道:“回公子,点了人数……差一个。”
他悄然抬头看了看林珏紧皱的眉头,低了声音道:“海逸不见了。”
林见月拨弄茶叶的手顿住,海荣海逸都是林家家生子,自幼跟在林珏身边,无事不会轻易离开。就连薛颂和也知道这二人,是如同观言墨石一般随侍之人。
林珏看着海荣不自在的模样,问道:“你们二人向来形影不离,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回公子,昨日雨大,奴二人帐中积了水。海逸夜里起夜时奴还听他嘟囔几句,但奴睡得沉没管那么多,之后便……”
林珏冷了脸,自己身边的人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拱手对薛颂和道:“薛兄见笑了,只怕是海逸这小子生了坏心思故意整人玩儿,没得惊扰了薛兄。”
海荣嘴角嗫嚅几句,一时也想不出反驳之语。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二人是公子身边的人,一举一动皆代表了公子的脸面。既然已经大概知道是谁搞鬼,此处又有外人,确实不好再行辩驳。
薛颂和总觉得有不对之处,但林珏已经如此说了,只好回礼道:“想来一路赶路辛苦,做下人的更甚,林兄找着人便罢,莫要太过计较。”
海逸比海荣年纪小,还算活泼好动,浑身上下的那种机灵劲儿很那能让人不喜欢。薛颂和多少还是有些印象,不免帮他求了情。
林珏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不对。”
一直从进营帐都沉默不言的林见月突然发声,“这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看向薛颂和,从对方眼中也看见了相似的顾虑。她道:“薛大人,方才妾让您看的衣裳……”
薛颂和抬抬手,墨石将那衣裳捧了上来。衣裳湿透了,沾的还有不少淤泥,已经难辩本来面目,但还是依稀能看出是林家小厮的衣衫,与海荣身上所穿别无二致。
“我派人看过了,确是林家侍从所着,布料绣工都没有差错。”
薛颂和知道林见月在顾虑什么,林家人的衣服都是千姿坊每隔一段时日定做的,大体上应该是没有差别,外人也极难模仿,若是衣服上有什么问题,那便是外人仿造。
但偏偏不是,林见月皱眉看着那衣服,问道:“你们可曾查了自己的包裹,确定自己没有丢衣裳?”
林珏听了这话立刻吩咐他们下去清点自己所带的包裹可有遗失,海荣得了令,立刻下去了。
片刻后,海荣满面愁色地回来,苦着脸道:“公子,都查过了,所有人的衣裳都没有遗失,顶多有些破损……只有海逸的包裹少了一件,应该是他穿在身上的那件。”
墨石手上的衣服不是伪造,海逸也找不到人,这衣裳是谁的不言而喻,几人不信有这么“巧”的事,一个大活人再淘气,身上的衣服就能套在人偶的身上了?
更不用说那人偶,被人用不知什么东西糊住了脸,白花花一片,又用黑色的石头嵌在“脸”上,稍一移动便掉了下来。但就是这样粗糙的一个人偶,下巴上却被人点了个大痣。
海逸与海荣是亲兄弟,长得极其相似,从前还能从身高和样貌的稚嫩像分辨出谁是兄长,谁是弟弟。后来海逸长得高了,便不大好分,幸好后来下巴处长了个痣,二人便一下就能分清了。
这个痣几乎成了海家兄弟的标志,只要看见这个痣,就能想起这容貌相似但是性格迥异的兄弟俩。
这也是知礼一看见那人偶的“真面目”就脸色煞白的原因。
林见月与林珏对视一眼,这人不管是谁,是何居心,都一定对林家的事了如指掌。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在这秋日雨后的清晨,几人都不由得感觉到了彻骨寒意。
海逸只怕,凶多吉少。
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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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