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被季强国狠狠收拾过一顿之后的夜晚,季锐难过地一个人缩在房间的小角落。
叩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季锐下意识瑟缩,警觉道:“谁?”
季清温和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是我。”
“你来干什么。”季锐说。
“我不能来了?”季清推开房门,手里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医药箱。
季锐轻轻咬着下唇,蜷缩在角落里。
啪,灯打开了。
季清在他身边蹲下,将医药箱里的红花油拿了出来,费了些劲儿拧开:“手拿过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迷惑,分明季清并不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异父异母的弟弟,但此时此刻他好像并不愿意看着季锐被打成这副鬼样子。
灯光下,季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季清握着他的手腕,把红花油倒了上去,也没说可能会很疼,只是抿着唇将红花油揉开了,下面是一片乌紫色,季锐下意识皱着鼻子嘶了一声:“疼。”
“疼就对了,揉开才不会疼。”季清说。
他们就这样谁也没有说话,季锐咬紧牙关忍着,季清时不时抬眼看他,然后被他的表情逗笑:“有那么疼吗。”
“就有。”
“好了,”季清放开他的手,“今晚别洗澡,明天继续擦药,过几天就消肿了。”
季锐哦一声,季清把医药箱留在这里,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季锐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我约了乐队的朋友,再不去就迟到了。”季清说。
说完他顿了顿,回头:“怎么,你也想去?”
季锐低着头看着亮晶晶的地板:“我......我只是不想留在家里——我害怕。”
季清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离开。
季清不太喜欢学习,原因主要是季强国很希望他能按照家族规划的路线去走,未来出国去学管理,回家好帮衬着公司,但季强国越是这样对他寄予厚望,他就越是叛逆,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小的时候还没有充分的自我意识,什么都听家长的,哪怕期末考试少考了一分都要挨一顿揍,这时候季母想替季清说一两句好话,也都会无意间触怒了季强国,换来的结局是季清和妈妈一起挨揍。
长大之后季清开始反抗,他逃课,去网吧,打游戏,组乐队,只要是季强国不喜欢的事,他全部都做了。
于是季强国开始寻找其他的能够替代季清的人,简单来说就是大号练废了练小号,可惜这几年季母一直没能怀上,季强国这才不得不从孤儿院里找了个样貌清秀的、懂事听话的孩子来,依旧按照他过去的教育理念——棍棒底下出孝子,去对待季锐。
听到季清说要出去,季锐本能地害怕。
他害怕季清走了之后季强国找不到季清,便会把惩罚挪给自己,于是心里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季锐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季清竟然又折返回来,这一次,他拎着吉他包出现在季锐房间门口。
季锐愣愣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身橙色的外套,外套敞开着,里面是白色纯棉质地的运动T恤,黑色宽松的裤子上挂着装饰用的链条,整个人意气风发。
“愣着干什么,还不走?”季清说。
于是季锐如蒙大赦,赶紧从地爬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季清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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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吉他不方便骑车,季清是打车去的,到了目的地之后季锐惊奇地发现这里是一处有些破烂的筒子楼,四周很安静,时不时传来狗吠。
他小心地问:“我们......没走错吧?”
“没有,就是这里。”季清带着他上楼,一直上到三楼之后,季锐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
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筒子楼,里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
昏黄的灯光照着三楼一处圆弧形的平台,栏杆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正开着五颜六色的小黄花,而藤蔓上又被人缠绕了一圈圈的灯带,发着五颜六色的光,特别好看。
乐谱架被摆在正中,旁边是一些不高不矮的石头,表面光滑,被当作了座椅,甚至还有支起来的小茶几,上面是季清的那些朋友门刚点的奶茶。
季清让季锐坐在一边等着,他和乐队的朋友们开始练曲子。
据说是他们自己写的歌,他们想参加一些线下的赛事,拿奖金,拿到奖金之后就买新的乐器,不过季清想的似乎是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存起来,好在某一天有充分的资金从家里逃出去。
去干什么呢。
去打游戏,当职业选手。
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季锐,而这一切都是在多年以后BYD拿下世界冠军的某个夜里,季清喝醉了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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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季锐听着他们练了无数遍的曲子靠在一边睡着了,被叫醒的时候季清的朋友们已经各自打道回府,这里只剩下季清和季锐两个人。
季锐懵懂地看着他:“几点了?”
“十二点。”
季锐吓了一跳:“十二点了!”
季清笑笑:“怎么了,怕太晚了回去挨揍啊?”
季锐尴尬地垂眸。
季清安慰他道:“没事,到时候偷偷地进门就行,这个点他们一般都睡了,不会管我们的。”
“真的?”
“我骗你是小狗。”
灯带的光轻轻打在季清脸上,把少年人原本有些锋利的线条中和得特别好看,季锐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季清在一旁坐下:“困的话我现在就叫车。”
“不困了,”季锐说,“突然很清醒。”
“要听曲子吗?”季清看向他。
他愣了愣,点头。
于是季清左手按上和弦,右手温柔地在吉他上扫了两下。
一段悠扬的旋律便从小小的吉他里传了出来,季锐捧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哥哥,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对方,他只知道季清不着四六总是故意气季强国,还特别的不靠谱,但现在他好像觉得那些都是季清的伪装。
真正的季清,是有少年意气的,是会温柔地弹吉他的,唱歌的时候也是温柔的,那一刻所有叛逆全部都被卸下了,只剩下一个穿着橙色外套的少年,唱着自己写的歌,歌里面是他一直在期待的远方。
“大雨下过后的傍晚
海面泛起了波澜
等一阵海风吹起又降落
不小心犯的错
倔强泥泞的我
好想伸手触碰到什么
爱着什么
轻声诉说
......”
曲子是他自己写的,歌词也是他自己写的,等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两个人忽然对上了视线。
季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别过脸去。
季锐:“还挺好听的。”
“走吧,”季清把吉他收回琴包里,拉上琴包的拉链,站起身,“可以回去了。”
“嗯。”
夜幕下,昏黄的灯光将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幕直到许多年后,季锐还是记得。
因为那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季清卸下了所有伪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