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铿！”“当！”……
兵戈撞击的金铁之声不断响起，法力挟起的狂风卷起一地的落叶，枯黄的落叶宛如成群的蝴蝶，追逐着两道穿梭在树林里的身影。
一身墨衣的杨戬在前，杨芙追在他身后，杨戬陡然回身，双手握着三尖两刃，一记力劈华山落下。
杨芙见其力量霸道，恐抵挡不住，即便挡住，也不免内脏受震，于是剑身略侧，要先卸去他七成力量，然后再挡这一刀。
只是做出这动作时，杨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也曾这样对敌过，恍惚中便见一中年男子手掌击来，她侧身卸力，打算以身接这一掌。
杨芙心想，又是前世的记忆，这人是谁呢？
但她此时正在与杨戬交手，这一走神，哪里抵挡得住，只听“铿”地一声，三尖两刃劈在斩仙剑上，火星四溅，强大的力道把杨芙击得倒飞出去。
杨芙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一颗大树才停下，尘土和树叶漫天飞扬。
杨戬大惊，叫道：“芙儿！”忙过去查看，“怎么样了？你哪里有受伤吗？”
杨芙眼前一阵眩晕：“没……没事。”
“平时这一刀你是接得住的，这次怎么……是不是又想起来什么了？”杨戬左右看看，伸手拂去她头发上的一片枯叶。
杨芙赶紧甩甩脑袋，看看还有没有枯叶，苦着脸说道：“我前世也用那个招式跟别人打过，刚刚一下子就想起来，然后就没接住。”
杨戬问：“还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了，唉，自从学了推演卜算之术，我经常想起前世的事情，但每次都是一些零星片段，记忆里的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推演术既找不到害你的人，帮我回忆的前世也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真是一点用也没有。”杨芙撇撇小嘴，抱怨道。
杨戬眼神复杂，他觉得跟推演术无关，自从他上一次昏迷，想起前世之后，杨芙就频繁想起一些前世的事。
杨戬想，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都回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杨戬虽然有些期盼找到这个原因，但是又忧虑着，可能哪一天芙儿也会发现，他不是她的“二哥”。
“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再比试。”杨戬扶杨芙起身，顺手给她拍拍衣裙上的尘土。
“杨戬大哥！”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杨戬和杨芙转头一看，哪吒脚踩风火轮往这边飞来，哮天犬跟在他后面，却追不上，只能一边摇尾巴一边叫唤：“主人，主人，哪吒来了。”
“杨芙姐姐，”哪吒跟杨芙打一声招呼，就很着急的说道：“杨戬大哥，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调动兵马会被天庭发现，只能来找你了。”
“别急，慢慢说。”
“今天灵官禀报玉帝，南郡有一个叫李博安的书生，由于落榜，便指天叫骂，也骂了玉帝，王母说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玉帝还下令要东海龙王在南郡上空连下一个月的暴雨。”
杨戬登时皱起眉头：“一个书生骂天，为何要连累南郡数万百姓……”想起当年桃山救母，玉帝也是不顾凡人，放出十日，讥讽道，“想来又是所谓的要捍卫天庭尊严。”
哪吒连连点头：“杨戬大哥，我想让你的一千二百草头神帮我救人。”
杨芙赶紧补充：“我的圣母庙也有几十个小仙，能帮着救人。”
杨戬沉吟片刻，快速说道：“来不及，这样让梅山……哪吒兄弟，你带领真君庙的一千二百草头神去南郡挖掘沟渠，芙儿也回圣母庙带人来帮忙，我去东海找四公主，东海虾兵蟹将多，此事只有麻烦她了。”
杨戬本想说让梅山兄弟去，梅山兄弟也被杨戬接来了灌江口。
虽然知道后来会与梅山兄弟分道扬镳，但是成仙要渡劫，杨戬不忍见他们渡劫失败，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不过梅山兄弟最近在闭关修炼，等候天劫的到来，杨戬便改口了。
……
“二哥，我这边已经挖完了。”杨芙道。
“我这边也是。”哪吒和四公主同时说道。
杨戬点头道：“辛苦了。”随后法力击出，将数道沟渠合到一处，尽数引入大海。
沟渠刚挖完没多久，东海龙王的龙影就在云中若隐若现，只听轰隆一声雷响，倾盆大雨就哗然落下。
好在雨水落地后，全都流进沟渠里排走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赶的及时。
杨戬拱手道谢：“多谢四公主此番仗义援手，如若不然，南郡百姓就遭灾了。”
不是杨戬见外，这次四公主带了东海一半的虾兵蟹将来，这样违反天规，她承受着莫大压力。
四公主忙道：“真君言重了，现在我要赶紧走了，不能让父王知道我在帮你们。”
四公主和哪吒离开了，杨戬和杨芙则留下观察南郡受灾情况。
南郡上空乌云浓厚，天色昏暗沉沉，虽然街道上有沟渠，但大雨下个不停，有些房屋竟给冲垮了，人们被水冲进沟渠里，流向大海，杨戬和杨芙大惊失色，忙带着草头神和小仙们下水救人。
大雨仍在继续，杨戬伫立在高坡上，出神地望着南郡，短短三天里他见证了南郡从兴盛到残败，再也没有往日的热闹喧嚣。
也不知一个月后这座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嚏。”杨芙冷得一个哆嗦。
杨戬担心地转过头：“芙儿。”见她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还滴着雨水，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女儿家身子不如男人的强健，杨戬连忙解开自己外袍，给杨芙披上。
“不……不用了。”衣袍上还带着杨戬身上温热的体温，杨芙脸色蓦然变红，想要拒绝。
杨戬低声道：“别任性，小心着凉。”
哪怕是神仙也是会生病的。
杨芙只好看着杨戬给她系衣袍的带子，心里安慰自己，二哥虽然是男子，但也是她哥哥，跟爹爹、娘亲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不用讲什么男女有别。
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非常好闻，不知是从衣袍上发出，还是从杨戬身上传来。
杨芙脸颊越发红了，偏过头看南郡，想说些话来转移注意力：“二哥，这幅情景跟一千年前真是一模一样。”
“是啊，千年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杨戬拉起杨芙的手，用法力为她送去些温暖，轻声道，“天庭依旧如此无情。”。
杨戬眉宇间现出的郁色让杨芙心里有些难受。
杨戬不明白，天庭为什么从来不把下界凡人的生死当一回事，三界生灵都是天庭的子民，却只有神仙永远高高在上。
杨戬抬眼，深深的望着向天上，呢喃道：“也许我该立些功劳，谋个高官。”
直到这时，杨戬才醒悟“前世”的自己为什么会上天为官。
杨戬不知道前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梦里王母对他态度亲近，俨然当做心腹一般，杨戬猜“前世”的自己上天给玉帝王母做事了。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屈居人下，大概会任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法天神，“司法天神”——掌管天规之神，难道他前世的目标是“天条”？
是了，他们一家的惨剧，包括这南郡的惨剧，不都是拜这“天条”所赐吗？
杨芙愣了一下，道：“二哥，你怎么会突然想做什么高官，眼下南郡就是玉帝造的罪孽，他就是一个无道昏君，视百姓为蝼蚁，你怎能为他所用？”
杨戬平静的注视她，问道：“你觉得凡间只有李博安一个书生敢骂玉帝吗？”
“当然不止……但敢骂的人，也没有几个吧。”杨芙还是很敬佩这个书生的。
杨戬道：“但是只要有一个，却会牵连成千上百的百姓，如果我身居高位，能帮助的人也就更多。”
“原来如此，”杨芙若有所思，这次帮助南郡，也是幸亏天上的哪吒来通风报信。
杨戬像放下一桩心事一样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目标是正义的，杨芙就会支持他。
只是，他还是走上了和上一世相同的道路。
“杨戬！”乾坤圈的金光大亮。
“二郎神，你不能伤了沉香！”
“从今日起，我等与你恩断义绝，卑鄙小人，纳命来吧！”
……
梦中的一切又浮现在眼前，杨戬想，能避免的吧，已经知道了未来，难道我连改变未来的自信都没有吗？
但是，想要上天为官，想要掌握天庭权利中枢，他必须先成为玉帝和王母手里统治三界的工具，一个没有思想的，最好用的工具。
也许哪一天，杨戬深邃的目光缓缓看向大雨，下这大雨的命令会在他的手下写出。
哪吒，四公主，梅山兄弟……未来，当他们发现他和正义背道而驰时，他们还会站在他这一边吗？
最重要的是杨芙，他能欺瞒她一时，能期瞒一世吗？杨戬没办法想象和杨芙反目成仇的一天。
还有沉香……如果芙儿像杨莲一样……不行，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想到此处，杨戬呼吸一滞，忍不住张口道：“芙儿，你答应二哥……”
“二哥，可是……”
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住口，杨戬一怔，说道：“芙儿，你先说。”
杨芙道：“二哥，天庭根本不会给我们上天做官的机会，你看我们降妖除魔几百年，也没见天庭来一个嘉奖，玉帝王母肯定还记恨我们当年斩金乌，闹天庭之事。”
杨戬道：“会有机会的，”前世他肯定是立了一个极大的功劳，才上了天庭，“再不济，我去西方的万妖之国，将其国王捉回来，玉帝不得不给我升职。”
“可是……”杨芙一脸焦急，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
杨戬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了，要做“无道昏君”手底下的重臣，怎么可能不跟着他做“无道”之事？
要再欺瞒她吗，说玉帝下令，他明面上答应，但暗地里不做？
杨芙不是一个磨蹭性子，犹豫几瞬，便直言道：“可是二哥，玉帝和王母害死爹爹和大哥，以后你整日和他们相见，不是会很难受吗？”
杨戬：“……”
好吧，以杨芙目前对杨戬的崇拜，她完全不会考虑杨戬作恶的可能性。
杨戬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沉默片刻，他说：“这不重要。”
杨芙摇头道：“我知道你想济世救民，但是也不能不顾及你自己的感受啊，有哪吒和嫦娥姨母在天庭呢，有什么消息他们也能通知我们，这一次南郡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在大家的帮忙下，我们不是成功把南郡救下来了吗？”
“救下来了吗？还没有吧。”杨戬回头看向身后。
山道林间，黑白无常簇拥在黑袍的阎王爷身后，三个鬼儿偷偷摸摸往这边看，一见杨戬回头，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
黑无常和白无常赶紧拉扯着阎王就要走，阎王给拉扯着险些摔了个跟头，苦涩道：“我们再跑，能跑得比太阳还快？”
阎王定了定神，上前拜见：“见过二郎真君，见过华山三圣母。”
杨戬虽是地仙，却参加了封神之战，受封为上阶天神，阎王不敢轻慢。
阎王继续道：“陛下令地府预备好接受十万鬼魂，只是……黑白无常见没有鬼魂下来，就求我上来看看原因。”
杨芙插口道：“你就当做南郡运气好，一个人也没死，也不用麻烦你了。”
“这……这……”阎王不禁满头大汗。
杨戬道：“阎王你就照此做，若天庭发现，你到时候推到我身上就是。”
阎王还是迟疑不定，杨芙恼了，拔出剑，指在他胸前，道：“我这斩仙剑还没斩过小鬼呢？”
阎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生怕被剑伤到，见杨戬兄妹不说话了，就立马拉着黑白无常跑路了。
等阎王他们一走，杨芙得意的笑起来：“解决了，二哥！”
杨戬：“……”
杨戬抚额叹了一口气，说道：“假如他回去就禀报玉帝呢？”
杨芙下意识道：“他敢？”但自己一想，也觉得没理，讪讪的一笑，不说话了。
杨戬道：“参与这件事情的所有人，哪吒、四公主、你、我，乃至东海和地府，都已犯下天条，一旦被人发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杨芙秀眉紧蹙，她本性还是江湖儿女，当即道：“犯了天条便犯了，我们走就是了，二哥，你我合力，三界谁能抗衡？至于救助凡间百姓，我们大可收拢山野小妖，自立帮派。”
“我们成立的帮派一定会是三界第一大帮，可以叫……叫概帮，”杨芙神色惘然，她觉得应该是这个读音，但是怎么有点怪呢？
“我们帮规是扶危济困，除奸去恶，是一个正义凛然，坚不可摧的帮派。我们会率领成员抗击世间一切不平之事，尤其要抗击天庭下的昏庸命令，二哥，只要我们在做侠义的事情，做神仙还是妖精有什么打紧的？”
杨戬呆滞地看着她，像是被杨芙的豪言壮语给惊呆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你这是最无计可施的办法了。”
杨戬又有些好笑的说道：“很多年前，我也曾不管不顾的想过这样做。”
“若真到两情相悦时，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能耐我何？”
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杨戬有些感慨，那一世的自己也能有这般意气用事的时候。
杨芙美滋滋的道：“那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啊！”
杨戬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道：“真当了妖怪，天庭派哪吒来征讨，你难道还要打哪吒不可？”
杨芙想了一想，泄气的叫起来：“罢罢罢，说来说去都不行，我原知我的法子不如你，可是二哥，我不想你那么屈辱地去玉帝面前做官……”
杨戬心中一暖，神色温柔下来，想要说些劝慰杨芙的话，却给杨芙的突然爆发打断了。
“二哥，咱们齐上天庭，杀玉帝王母去吧！”
杨芙越想越不乐意，她是一个宁可死了，也绝不受辱的性子，想她前世身陷火海，也绝不肯对“敌人”露出半点求饶之色。
何况如今可能受辱的人，是她最敬重崇拜的二哥？
只要想一想，她就爆怒不止，大声道：“这些年，我瞧着他们昏昏碌碌的，无甚特异法力，有时遇到意外，表现连一个普通凡人也不如，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我们倒不如一鼓作气，杀了玉帝王母，自己登上他们的位置，圣旨懿旨也由我们来下，岂不痛快？”
“啊！”
一只手突然扣住杨芙手腕，惊得杨芙尖叫一声，却见杨戬眼中光芒大盛，灼灼地盯着她：“芙儿，你给二哥出了一个好主意。”
杨戬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冷笑，回想着那个金色双眸的女人，其左肩上隐隐浮现出一抹金光。
杨芙愣愣的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过得片刻，也兴奋起来：“真要杀玉帝王母？”
杨戬也不点头，只是注视着她，忽然道：“芙儿，答应我，不要动凡心，不要与人成亲……不要触犯天规。”
“啊？”杨芙给这峰回路转弄得一头雾水，但看杨戬在耐心等她回答，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想违反天规，就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但二哥你说的主意是什么啊？”
杨戬微微一笑，道：“时候到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