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觥筹交错,暗流涌动。
一个穿着朴素与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冷女人,正端着酒杯往主桌走。
“钟总,我敬您。”
而这个一身矜贵西装的男人只浅浅抿了一口,她却一饮而尽。
“钟总公司真是人才辈出啊,我看就留在这儿让我们感受下后生可畏吧。”
酒桌上难免有人会挑事,女人推辞不过,只能坐下。
“小程啊,是不是还要敬下冯老师啊,他可是我们的领头羊啊。”
“小程啊。”
“小程?”
女人的头很疼,显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她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她的肌肤贴着被子,却还是异常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好长好长且并不安生的梦,倏尔她猛然睁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嘴里即蹦出了五个字:“先不要报警。”
念州夏日的风总是咸腥燥热,可就算人们十分讨厌,依然生生地紧紧地往脸上贴。
一个月前,吴憩研究生一毕业就被母亲召回国。
破旧的书桌上放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身份证,她拿起其中一张细细端详了许久,装进了口袋,而另一张,被扔进了抽屉。
今天是她面试的日子,收拾完,便往公司走去。
“您好,是程鹤夷小姐吗?麻烦您先登记一下。”
吴憩有些不习惯这个新名字,但她必须得快速接受。
因为,这就是她回国的主线任务,母亲要她完成的,第一件事。
“妈。”
吴憩风尘仆仆,才从长途飞机上下来回到家,那种肃杀的气氛就席卷而来。
宋书兰甚至等不及让吴憩吃口饭,就开门见山,拿出了一张身份证和一叠材料。
“东西都准备好了,欢迎回家。”
本科毕业后母女俩就没见过,吴憩显得尤其尴尬和疏离。
听到的第一句话,她就知道,她再也逃不掉了。
可她还是不死心,问了出来。
“妈,如果我不争不抢,会怎么样?”
“失去一切,包括我这个母亲。”
宋书兰说得很自然,丝毫没在乎这个僵在原地的女儿,捋起了真丝套装的袖子准备动筷。
这时吴憩的父亲回来了,却并未落座。
“别管他,我们自己吃。”
他这才注意到餐厅还有个人。
“爸。”
吴睿升有些意外地回头,停在了楼梯上:“毕业啦,怎么直接回来啦,不去旅游一下?”
宋书兰替吴憩接了话:“早点回来可以帮你分担啊。”
吴睿升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即刻又往楼上走去。
“女孩子吃吃玩玩再嫁个人,让我抱个孙子就行了,公司她哪帮得上,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吴憩叹了口气,只顾着低头干着白饭,从小到大,这俩人一见面就吵,几十年了,竟还是没变。
“没有儿子就想要孙子了。”宋书兰嘟囔着,本就不爽,看到吴憩的样子便直接发泄了出来:“大小姐就要有大小姐的样,教这么久出趟国全忘完了!”
吴憩当即愣住,就像一头受惊的小兽,看到了从小规训她的那根鞭子,在朝她挥舞。从小到大,只要犯一点点错误,就会被严厉训斥和惩罚。
她十六岁就选择出国,就是为了逃离这个家庭。
她知道母亲的日子不好过,生不出儿子,父亲一度想要离婚,若不是后来她暗中收集了许多黑料,估计也早被逐出门去。
但这一切,最后都转嫁到了她身上。
她还记得小时候那些高烧不退的时候,宋书兰不给她吃药,就是为了威胁父亲,孩子不能没有母亲照顾,让他不能下定决心离婚。要不是家里的保姆偷偷送她去医院,小命都要交代了。
“你先去钟榭吧。”
梧瑞集团是吴家的家族企业,由祖父创办,现在暂由父亲接管,继承人多半是吴憩的堂哥——吴钦垣,宋书兰却要吴憩把位子抢回来,好稳住她吴家大夫人的地位,父亲在外面的猫腻她解决了不少,却也怕有漏网之鱼。
不把权利握在自己手中,她不会安生。
而钟榭能源是梧瑞的死对头,两家在爷爷辈就结下梁子,互不对付,秉承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吴老头子就希望小辈能对钟榭有了解。
当时吴钦垣也是先去了钟榭才顺利进入梧瑞,这似乎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而吴憩知道,母亲让自己进钟榭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只是时候未到,没有告诉她。
就像是先埋下一个雷,再适时引爆。
“别惊动你父亲,你把东西先搬去松林路,他就不会注意你了。”
可有这个必要吗?吴憩心想,父亲什么时候关心过她。
“钥匙给你。”
吴憩接过,她知道宋书兰一向细密,竟连房子都买好了。
没吃几口,吴憩便食欲全无,明明很饿,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反正宋书兰也已经吩咐完了,她也没有必要再留。
她只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工具,培养她,就是为了这一刻。
吴憩填好资料后,把简历交给了人事。
“程小姐,如果您通过了初轮筛选,我们会通知您参加复试。”
“好。”
走出钟榭大楼,吴憩回到了廉价的出租房。
这儿,并不是松林路,且有着天壤之别。
近郊的别墅只是一个幌子,而这里,是另一个幌子。
一个瞒过父亲,一个瞒过公司。
虽然还没入职,她却更喜欢待在这儿,即使又旧又小,她也不想回那个母亲给她打造的金丝笼。
而且,她早就不是吴憩,做戏做全套,程鹤夷的设定,就是一个普通人。
她站在窗口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如果,她真是一个普通人,该有多好。
他人希冀的豪门生活,不过是她的枷锁。
吴憩买了几条便宜的职业装,她既已隐姓埋名,就要一切悄然无息。
几天后,宋书兰打电话来查她的进度:“简历过了么?”
吴憩表示肯定。宋书兰给她伪造的学历是国内顶尖的名校,能通过也是在意料之中。
“好,之后就靠你自己盘算,如果连面试都过不了,我帮了你也是白搭。”
所以这也算是宋书兰在验收自己的教育成果?
另一个意思则是:当个事办,别想躲。
吴憩自是懂得,正好她也想看看,单纯凭借自己,能走到哪儿,或有一天,能不能走出樊笼。
听说这个岗位投递的人足有上千,最后的席位却只有两个,还好她在美国读的也是名校,并在国际知名电力公司有过实习经验,还算能应付。
惊险地通过两次笔试,总算是来到了最后一轮——总裁面。
吴憩等人在大会议室里坐着,与面试官分列在长桌的两边,等待着正式开始。
吴憩擦线进面,不敢懈怠,绷紧了神经。
“马上,你们先开始,文件签完我会过去。”
总裁办公室里钟晏淇抬起头,跟进来传话的助理说道。
此时由各部门主管提问的环节已过两轮,却迟迟未入主题,让大家都有些不明觉厉。
吴憩下意识地搓着手指,等待着之后的流程。
就在沉默之际,会议室的大门突然打开,钟晏淇姗姗来迟。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的精英打扮,没有黑色西服也没有一丝不苟的发型,而是一身浅蓝,随性地打了一条领带。
头发丝毫没有发胶的痕迹,像是洗完头就自然风干的样子,看着很有弹性。
只不过他表情严肃,与他的穿搭好不相配。纵然有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也没有露出一点温和的气息来,许是眼窝太过深邃,隐匿了钝感。
他随即落座,气场强大:“继续。”
然后低头翻看着主管们记录的每个人面试的情况,没有再多言语。
而这种从容正是吴憩一直在追求的。
“接下来进入抢答环节,想回答的举手即可。”
吴憩向来慢热,被一个女生抢了先。
钟晏淇才总算有了点人感,抬头看着她。
“你刚刚说电力转型新能源看似简单却要付出更多努力是为什么?”
“外界都说钟榭作为钟氏集团最被看重的子公司,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知两者倚靠的核心技术并不相通,甚至大相径庭,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女生说得头头是道,吴憩却一直在走神。
“嗯,温旖宁,名字不错。”钟晏淇嘴角微微上扬,可就这一点弧度就把那张脸的凉薄全部化解,与之前的冷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虽然不是对自己,吴憩却莫名觉得那个笑好生温暖。
也许是置身于黑暗的人,能看到如此甜的笑,太过稀奇。
一声惊雷突然响彻耳畔,外面逐渐开始下起阵雨,意味着久违的盛夏正式来临。
一扇玻璃窗敞开着,不断有雨珠拍打进来,坐在最靠外的女生肩膀上也渐渐被打湿。
可还在抢答环节,无人在意。
而吴憩看到地面上一滩水渍,鬼使神差起身关上了那扇窗。
面试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又克制地望向吴憩,钟晏淇也不例外。
趁此机会,温旖宁又早早举起了手。
“温旖宁最快,由你回答。”
吴憩霎时后悔,脑子抽了什么风去关窗?但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的面试,在钟晏淇进来的时候就结束了。
“今天就这样吧。”
大概是赶时间,钟晏淇把原本的第三题给否了,众人基本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吴憩心里五味杂陈,在最想进钟榭的时候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才清醒过来,或已错失良机。
但她不后悔,为她世界外的人停留了片刻。
如此想着,竟完全没注意到要开门出去的钟晏淇。
结果直接狠狠地撞了上去!
她脑袋迅速空白,被一股无法抗拒之力拽回了现实,内心打鼓不止:这下全完了。
钟晏淇像是也被撞懵了,顿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没事吧。”
吴憩很是慌张,许久才说:“没事。”
她清澈的眼神只让钟晏淇觉得她还沉浸在刚刚的失利中,便没有计较。
“好,小心点,下次别走太急。”
直到事情结束,吴憩还有些呆滞,只能通过一遍遍回忆去反应适才的场景,雨依然如火如荼地下着,她没有带伞。
“谢谢你当时帮我把窗关了。”
“没事,不用客气。”
被雨水打湿肩膀的女生走了过来,两人攀谈了几句。
“感觉温旖宁稳了,你有想过要是没被选中,准备怎么办吗?”
吴憩摇了摇头。
“要不去试试梧瑞吧,他们也在招人。”
女生微微一笑,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吴憩却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
命运不会让转起来的齿轮戛然而止,宋书兰也不会。
她和钟晏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她作为卧底,一开始就错了。
她的征程,注定是刀山火海,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