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审讯前夕,清辉蒙尘

瑶台的云低得像压在心头的巨石,铅灰色天幕沉沉欲坠,将整个仙山笼在一片压抑的阴霾里。通往仙盟大殿的石阶被晨霜染得发白,每一级都浸着刺骨的寒,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踩在人心尖上。我立在清玄殿外,玄色衣袍被风猎得猎猎作响,肩背依旧挺拔如孤峰,剑眉却拧成了死结——仙盟长老的传讯刚至,三日后,将在大殿公开审讯白安羽,罪名罗列得字字诛心:“私藏邪器、修炼邪术、勾结妖谷、危害上界”。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剑柄的云纹被我摸得光滑温润。三百年前,这把“护心”剑是白安羽亲手为我锻造,他执起我的手,将剑柄按在我掌心,指尖微凉的触感混着兰雪清芬,轻声道:“倾年,持此剑,护己,亦护心之所向。”那时他眼底的光比昆仑玉还亮,清辉流转间,是藏不住的温柔与信任。而此刻,我心之所向的人,正被困在这殿宇深处,承受着漫天非议与无形枷锁。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兰雪清香扑面而来,清冽中裹着颓靡,刺得人鼻头发酸。白安羽坐在窗边的榻上,未束发,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铺满素白衣襟,几缕湿发沾在苍白颈侧,衬得那截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连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他膝头盖着厚厚的绒毯,却依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肩头被噬仙虫啃噬的红痕透过薄衣隐约可见,像雪地里渗出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眸。那双往日清冽如寒泉的眼,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长睫上沾着细碎的霜花,轻轻一颤,便落下冰凉的水珠,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五官本就极具冲击力,清冷得像雪山之巅的寒梅,此刻添了破碎感,竟让人看得心口发闷——眉峰依旧清冽,却染了化不开的倦意;唇瓣莹润,却失了血色,泛着淡淡的青;连那枚松松落在发间的昆仑玉簪,都似蒙了层灰雾,没了往日的温润光泽。

“倾年。”他声音轻得像风拂柳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抬手时指尖微微颤抖,似连抬起的力气都快耗尽,“他们……要审我?”

我迈步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掌心的温度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试图将暖意传递过去。惑心散的药力似乎淡了些,缠魂香的妖异甜腻也被殿内的寒气冲散了几分,此刻涌上心头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我会护你。”我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刻在骨血里的誓言,“三日后,我会站在你身边,向所有人证明你的清白,谁也不能伤你分毫。”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底的水雾渐渐凝结,却始终未落下。良久,他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比殿外的雪还凉,带着无尽的疲惫与释然:“倾年,世人信的是‘铁证’,不是‘信任’。”他抬手,指尖抚上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珍宝,“你护了我三百年,够了。若……若真到了那一步,不必为我与整个上界为敌,不值得。”

“胡说!”我攥紧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节,指节泛白,“我白倾年此生,只认你一人。上界若要伤你,便是与我为敌,哪怕战至魂飞魄散,我也绝不退缩!”

我的面容本就硬朗,剑眉斜飞入鬓,下颌线锋利如刀,此刻眼中翻涌着怒意与决绝,更显悍烈。白安羽望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像濒死的烛火被风撩起,微弱却执着。他缓缓靠在我肩头,气息微凉地拂在我的颈侧,带着熟悉的兰雪清香:“有你这句话,我便无憾了。”

他的发丝蹭过我的脸颊,柔软得像云,那一刻,殿内的寒气仿佛都消散了些。我收紧手臂,将他拥入怀中,感受着他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脊背、微弱得随时会断的呼吸,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护住我的月亮,护住这世间仅存的清辉。

可暗处的算计,从未停止,反而愈发汹涌。

妖谷的洞穴里,阴暗潮湿,血腥味与暴戾的妖力波动交织得愈发浓郁,令人作呕。许秋莲一袭妖异的深红色长袍,裙摆上的黑色妖纹在烛火下流转着诡异的红光,像活物般蠕动,衬得她妖魅的五官愈发明艳逼人。眼尾上挑,带着天生的魅惑,唇色嫣红得近乎妖异,指尖掐着繁复诡谲的妖诀,面前的蚀魂镜悬浮在空中,镜面泛着蚀骨的邪气,黑沉沉得能吞噬人心。

“清玄仙尊,白倾年……”她低声呢喃,眼底闪过阴毒的光芒,像淬了毒的匕首,“三日后的审讯,便是你们彻底决裂的开始,也是你们坠入地狱的日子。”她抬手一挥,炼妖炉中飞出数十个凄厉挣扎的生魂,尽数被吸入蚀魂镜中。镜面瞬间亮起,映出一幕幕伪造得天衣无缝的画面——白安羽在清玄殿中盘膝而坐,身前绘满邪术符咒,黑气缭绕;他将噬魂钉藏入书房暗格,动作熟练而隐秘;他甚至对着妖谷的方向跪拜,眉眼间满是虔诚与诡异,与平日的清冷高洁判若两人。

“这些‘铁证’,定会让上界众仙深信不疑,让他百口莫辩。”许秋莲抚摸着冰冷的镜面,笑得残忍而得意,“白安羽,你会从人人敬仰的‘清玄仙尊’,变成人人唾弃的‘秽骨妖仙’;白倾年,你会亲眼看着你心头的月光,变成肮脏不堪的秽物,到那时,你对他的爱意,只会变成蚀骨的厌恶与憎恨,再也无法回头。”

她指尖凝聚起浓郁的妖力,猛地打入蚀魂镜中,镜面的画面愈发清晰逼真,连白安羽的微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还有这‘噬心咒’,”她从袖中摸出一枚刻满诡异纹路的黑色符咒,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得意,“只需在审讯时悄悄催动,便能将白倾年心中的疑虑无限放大,让他再也无法相信白安羽的任何辩解,哪怕是掏心掏肺的真话。”

洞穴深处,无数噬仙虫在漆黑的容器中蠕动,发出细微的嘶鸣,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阴谋欢呼雀跃。许秋莲的笑声回荡在洞穴中,妖异而刺耳,穿透层层岩壁,令人不寒而栗:“圣世清辉又如何?天地皎洁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我的算计,抵不过人心深处的猜忌与贪婪。”

瑶台的流言,在审讯前的这三日里,像疯长的野草般蔓延,无孔不入。

“听说了吗?清玄仙尊不仅修炼邪术,还与妖谷勾结,意图颠覆上界!”

“难怪前些日子南荒结界异动,死伤惨重,定是他在暗中搞鬼!”

“枉我还把他当成毕生信仰,日日祭拜,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妖邪!”

这些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我每日守在白安羽身边,为他渡入微薄仙元压制噬仙虫,替他擦拭身体上的血痕,听他偶尔说起三百年前的往事——他说第一次见我时,我像只浑身是刺的小兽,在乱葬岗的尸骸堆里挣扎求生,眼神里满是倔强与绝望;他说我修炼时总爱逞强,每次受伤都瞒着他,躲在殿外偷偷疗伤,却不知他早已看穿,悄悄在我丹药里加了凝神的草药;他说瑶台的雪落了三百年,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最庆幸的,是这三百年有我相伴,让清冷的瑶台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说这些话时,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清冽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像冰雪初融,暖得人心头发烫。我看着他,心头的疑虑便会被这温柔冲淡,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执念;可一想到那些伪造的证据、许秋莲那张楚楚可怜却藏着致命算计的脸,疑虑又会悄悄冒头,像一根细刺,扎得我不得安宁,反复拉扯。

审讯前一夜,我坐在白安羽的榻边,烛火跳动,映着他沉睡的模样。他的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似在做什么噩梦,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唇瓣微动,喃喃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却执着:“倾年……信我……”

我抬手,轻轻拂去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肌肤,心头一软,酸涩涌上眼眶。“我信你。”我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无论世人如何说,无论证据如何‘确凿’,我都信你。”

可我不知,这句话,在三日后的审讯现场,会变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堪一击。

圣世的公正,从来都带着偏见与私心;天地的清明,从来都藏着污秽与暗箱。

我以为我能护得住心头的月光,能为他驱散所有阴霾,

却不知,有些阴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有些误解,一旦生根,便会在人心的土壤里疯狂生长,遮天蔽日。

我的月亮,我的清玄仙尊,

三日后的大殿之上,

我会站在你身边,

可我终究不知道,

我能否抵得住那铺天盖地的“铁证”,

抵得住那被妖法无限放大的猜忌,

抵得住,人心深处那该死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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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客
连载中淮亦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