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谗言惑心,毒散暗生

仙门大会的喧嚣散去时,瑶台的暮色已染了霜色,寒风吹卷着残阳,将天际抹得一片凄红。我抱着白安羽踏回清玄殿,他的白衣浸着斑驳血迹,像霜雪地里骤然绽裂的红梅,刺得人眼睛发疼。他软靠在我肩头,气息微弱得似风中残烛,墨发凌乱地垂落,几缕沾在苍白的颊边,衬得那双往日清冽如寒泉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蒙胧水雾,连聚焦都显得费力。

“倾年……”他无意识地攥着我的衣襟,指尖冰凉刺骨,骨节泛白如霜,“体内像是有无数细虫在啃噬仙元,每一寸经脉都在疼……”

我心头一紧,脚步愈发急促,玄色衣袍扫过殿阶的枯叶,带起一阵仓促的风。殿内暖炉早已燃旺,橘红火光映得梁柱发烫,可他周身的寒气却似渗进了骨血,怎么也捂不热。我将他轻轻放在榻上,伸手探向他的经脉——往日澄澈如溪的灵力此刻浑浊紊乱,像被泥沙淤塞的河道,指尖触到之处,尽是细碎的刺痛感,那是噬仙虫在经脉中肆意啃噬的痕迹。

“我为你渡灵力。”我掌心凝聚起自身仙元,刚要贴上他的背心,却被他猛地按住手。他艰难睁眼,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眼底是极致的清醒与痛楚,像碎冰扎进温水:“别……我的经脉已成污秽之地,这虫性烈,会反噬你。”

他的肌肤莹白得近乎透明,脖颈间的青筋因隐忍疼痛微微凸起,那截被昆仑玉簪衬得温润的颈项,此刻竟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三百年前,乱葬岗上,他也是这样不顾自身仙元损耗,为重伤的我渡灵,只轻声说“有我在”。如今角色互换,我却连替他分担半分痛苦都做不到。

“胡说什么。”我固执地将掌心贴上他的背心,温热的仙元缓缓注入,“你是我要护的人,哪怕同坠深渊,我也认。”

可话音未落,他忽然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素白枕巾上,红得刺眼,像燃尽的火。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底的清辉瞬间黯淡,像是被狂风骤然熄灭的烛火。我慌忙收力,却见他缓缓摇头,唇角挂着凝血,声音轻得像叹息:“没用的……那虫子专噬仙元,避不开,也驱不散。”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许秋莲提着食盒走进来。她今日换了件月白色罗裙,妖魅的五官刻意淡了妆容,眉梢眼角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尾微微上挑,既显楚楚动人,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算计。“护法,仙尊怎么样了?”她将食盒轻放在案几上,目光落在白安羽染血的枕巾上,眼圈瞬间红了,“都怪我,若是昨日我多劝劝仙尊,不让他强撑着参加大会,也不会……”

她话未说完,便抬手拭泪,指尖沾着的银粉在烛火下闪着微不可察的光——那是浓度加倍的缠魂香粉末,顺着空气钻入鼻腔,带着妖异的甜腻,让我心头莫名升起一丝烦躁,连对她的厌恶都淡了几分。

“与你无关。”我冷声道,语气里的排斥依旧,可不知为何,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竟没有了往日那般强烈的抵触,反倒觉得她的担忧似乎并非作假。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我强行压下——白安羽还在承受蚀骨之痛,我怎能对陷害他的人产生半分动摇?

许秋莲像是被我的语气吓到,往后退了一步,委屈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护法还在怪我,可我真的只是担心仙尊。”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极低,却恰好能让门外候着的仙盟长老们听见,“前些日子在清玄殿找到噬魂钉时,我就觉得奇怪,仙尊向来慈悲为怀,怎会私藏邪器?如今想来,许是那邪器影响了仙尊的仙元,才让他修炼出了岔,引来了这噬仙虫……”

她的话似是而非,却精准地戳中了长老们的顾虑。殿门外传来几声沉沉咳嗽,几位白发长老推门而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为首的玄虚长老目光落在白安羽身上,带着审视与难掩的失望:“清玄仙尊,此事你需给上界一个交代。噬魂钉乃禁器,你私藏不说,如今仙元紊乱,还引来了噬仙虫,莫非真是修炼了邪术?”

“我没有!”白安羽猛地撑起身子,白衣滑落,露出肩头细密的红痕——那是噬仙虫啃噬后留下的印记,与莹白的肌肤形成刺眼对比。他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楚,看向玄虚长老,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噬魂钉是被人陷害放置,噬仙虫也是旁人所种,我从未碰过半点邪术!”

“可证据呢?”另一位长老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清心丹掺蛊,清玄殿藏邪器,如今仙元紊乱引虫噬,桩桩件件都指向你。空口无凭,如何让上界信服?”

我立刻挡在白安羽身前,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凌厉的气息,护犊之意溢于言表:“长老明察!安羽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他心怀慈悲,连蝼蚁都不忍伤,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有人暗中陷害,挑拨离间,意图污蔑仙尊清誉!”

“陷害?”许秋莲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大义凛然”,“可除了仙尊,谁还有机会在清玄殿藏邪器?谁还有本事在仙尊的衣物上种下噬仙虫?”她看向我,眼底满是“不解”与“担忧”,“护法,我知道你护着仙尊,可事关上界安危,我们不能自欺欺人啊。仙尊或许是被邪祟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些事,我们该帮他清除邪祟,而不是一味地包庇。”

她的话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扎在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我看着白安羽苍白破碎的脸,又看向许秋莲“句句在理”的模样,再想起那些所谓的“铁证”,心头的疑虑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理智,勒得人喘不过气。三百年的信任告诉我,白安羽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可眼前的景象、长老们的质疑、妖法的侵蚀,却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真的被邪祟所扰,失了本心?

“倾年,连你也不信我?”白安羽看着我迟疑的神色,眼底的痛楚瞬间放大,那片蒙胧的水雾终于凝结成泪,顺着他莹白的脸颊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刺骨,像冰棱扎进皮肉。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像一把清冷的剑,直直刺穿我心底的犹豫与动摇。我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颤抖:“我信你,可……”

“可你还是怀疑我,对不对?”他低低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让人难受,唇角的血迹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三百年朝夕相伴,知根知底,终究抵不过旁人的三言两语,抵不过那些伪造的证据。白倾年,你所谓的守护,原来这般廉价。”

他猛地抽回手,身体向后倒去,重重落在榻上,随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落,像蝶翼收拢,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片死寂,连呼吸都变得微弱。我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心头像被千斤重物压住,喘不过气。我想说不是的,我想说我依然信他,可话到嘴边,却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堵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虚长老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清玄仙尊,即日起,你需在清玄殿闭门思过,不得擅自离开半步。白护法,此事就交由你彻查,务必在三日内查出真相,给上界一个交代。”

“是。”我低声应道,目光死死盯着白安羽毫无血色的脸,心头一片杂乱,像被狂风搅乱的湖面。

长老们离开后,许秋莲走到我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缠魂香的甜腻愈发浓郁:“护法,您也别太为难。仙尊现在的状态,确实需要好好静养,查清真相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她的话像温水煮蛙,看似有理,却在悄悄侵蚀我的理智,让我对她的戒心渐渐淡去,竟觉得她的提议有些道理。

“你先回去吧。”我挥了挥手,语气疲惫不堪,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许秋莲顺从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时,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阴笑,快得让人抓不住。她不知道,我虽被缠魂香影响,心底对她的戒心未灭,只是这份戒心,已在妖法的日夜侵蚀下,变得越来越淡,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而此刻的妖谷,阴暗潮湿的洞穴里,血腥味与暴戾的妖力波动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许秋莲褪去了月白色的罗裙,换上一袭妖异的深红色长袍,裙摆上的黑色妖纹在烛火下流转着诡异的红光,像活物般蠕动。她坐在炼妖炉前,指尖掐着繁复的妖诀,炉中黑色雾气翻滚沸腾,里面隐约能看到无数生魂在痛苦挣扎,发出凄厉的呜咽。

“惑心散,还差最后一味药引。”她低声呢喃,眼底闪过阴毒的光芒,抬手一挥,一只通体漆黑、长着七只眼睛的毒虫被扔进炉中,发出刺耳的嘶鸣。这惑心散,是以百个仙者的痴念、千个妖魂的怨念炼制而成,再加上缠魂香的催化,只需让白倾年服下,便能彻底混淆他的认知,让他将对於白安羽的信任与爱意,尽数转化为厌恶与憎恨,再也无法逆转。

“白安羽,”她抚摸着炼妖炉冰冷的炉壁,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眼底满是贪婪与怨毒,“很快,白倾年就会彻底属于我,而你,会成为人人唾弃的秽骨妖仙,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洞穴深处,蚀魂镜悬浮在半空,镜面泛着蚀骨的邪气,清晰映出白安羽在清玄殿中孤寂脆弱的身影。许秋莲看着镜中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怨毒:“你占据清玄仙尊的位置太久了,占据白倾年的心思也太久了。这一切,都该物归原主了。”

她指尖凝聚起浓郁的妖力,猛地打入炼妖炉中。炉中黑色雾气瞬间暴涨,无数凄厉的魂鸣响彻洞穴,而许秋莲的笑声,却带着无尽的得意与阴狠,回荡在整个妖谷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我守在白安羽的榻边,看着他沉睡的模样。他的眉头紧紧蹙着,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烛火跳动,映在他莹白的脸上,竟让我生出一丝陌生感。三百年的相伴,他始终是清冷高洁、从容不迫的,从未这般脆弱,也从未这般……让我捉摸不透。

“安羽,”我抬手,想要拂去他眉间的褶皱,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你告诉我,那些事,真的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回应我的,只有他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体内偶尔传来的、细不可察的虫鸣。

殿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廊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鬼魅的低语。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头一片茫然。护他是刻入骨髓的执念,可怀疑是悄悄爬上心墙的藤蔓,越勒越紧,让我喘不过气。

我曾以为,只要我足够强,便能为他隔绝世间所有风雨;我曾以为,三百年的情分,足以抵过世间所有挑拨与算计。可如今才明白,圣世本就藏污纳垢,人心本就易变,而那些悄然滋生的误会与猜忌,终将像毒藤一样,死死缠绕着我们,直到将所有的信任与爱意,都吞噬殆尽,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我的月亮,我的清玄仙尊,你可知,灭心中灯火易,护心头月光难。而我,似乎正在一步步,亲手熄灭你在我心中的那束光,将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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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客
连载中淮亦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