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香袭,疑微生

瑶台的春来得迟滞,残雪消融后,才勉强冒出几分嫩色。雕廊缠绕的紫藤萝抽了新芽,淡紫花苞缀在虬曲枝桠间,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甜香,混着雪后清冽的空气,漫在庭院里。

我倚在朱红廊柱上,望着庭中喂鹤的身影。白安羽依旧一袭素白长袍,墨发用那支昆仑玉簪束得整齐,玉簪温润的光泽顺着他莹白脖颈淌下,与衣摆暗绣的流云纹缠缠绕绕,连抬手投喂的动作都透着说不尽的雅致。丹顶鹤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他垂眸时睫羽如蝶翼轻颤,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是把揉碎的月光全藏在了里面,清润得能溺死人。

“倾年。”他抬手召我,声音清冽如山涧泉鸣,“过来。”

我大步上前,玄色衣袍扫过阶前刚冒芽的青草,指尖自然接过他手中的鹤粮。他掌心微凉,不经意擦过我的指腹,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却让我心口泛起熟悉的暖意——这三百年,我最贪恋的,便是他身上这份独有的清润与温柔,是凡尘俗世寻不到的净色。

“今日鹤儿格外黏你。”我看着丹顶鹤围着他打转,喉间溢出笑意,“许是知晓你心善,舍不得亏待它们。”

他轻笑出声,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它们通人性,知晓谁待它们真心。”说话间,他抬手拂去我肩头沾染的草屑,指尖的温度落在肩头,暖得让我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忘了那些缠绕的疑云。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步步生莲。许秋莲提着描金食盒走近,水粉色纱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勾人的魅惑,只是那刻意挤出的温婉笑容,在我看来,总透着几分不自然的讨好。“仙尊,护法。”她将食盒轻放在石桌上,开盖时溢出清甜香气,“春日易乏,我做了些桃花酥,给仙尊和护法解解腻。”

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前几日清心丹的事虽暂时压下,但我对她的戒心早已刻在骨子里。三百年的护短让我见不得任何人过分靠近白安羽,尤其是这个眼神炽热、心思难辨的女人。“不必了,安羽素来不喜甜食。”我抢先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疏离,不愿她有半分亲近的机会。

许秋莲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地看向白安羽:“是我考虑不周,竟忘了仙尊的喜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模样楚楚可怜,若是旁人见了,定会心疼她的懂事与委屈。

白安羽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温和:“无妨,姑娘有心了。”他伸手欲拿起一块桃花酥,指尖刚碰到酥皮,却忽然顿住,长睫微垂,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异色,快得让人抓不住。

“怎么了?”我立刻上前,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只觉他掌心的温度比往常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他没立刻回答,指尖捻起一点酥皮凑近鼻尖轻嗅,清冷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这酥里,掺了些东西。”

许秋莲脸色骤变,连忙摆手,声音带着急切的辩解:“仙尊说笑了!这桃花酥是我亲手做的,用料都是瑶台的干净食材,怎会掺东西?”她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求助,“护法,您要相信我,我绝不敢害仙尊半分!”

惑心符的异香此刻淡得几乎不可闻,却依旧在我鼻尖萦绕不散。我看着许秋莲泫然欲泣的模样,又看向白安羽清冷沉静的侧脸,心头竟第一次泛起一丝微妙的挣扎——我信白安羽不会说谎,可许秋莲这副模样,倒像是真的被冤枉了一般。

“安羽,会不会是你多心了?”我下意识地开口,话一出口便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果然,白安羽抬眸看我,眼底的光瞬间淡了几分,那抹清润的温柔里,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像碎冰投入温水,悄悄化开凉意。

“或许吧。”他收回手,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许是近日仙力波动,嗅觉失了准头。”

他没再坚持,只是转身走向殿内,白衣飘动间,我分明看到他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我心头一紧,想追上去解释,却被许秋莲拉住了衣袖。

“护法。”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可我是真心想侍奉仙尊的。仙尊近日心绪不宁,会不会是……是被邪祟扰了心智?您可得多劝劝仙尊,莫要胡思乱想才好。”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我心上。我看着她妖魅却满是委屈的脸,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是白安羽近日压力太大,才会这般敏感多疑。那份对许秋莲的厌恶依旧存在,可心底却莫名多了一丝缝隙,让疑虑的种子悄悄钻了进来,生根发芽。

“我知道了。”我抽回衣袖,语气冷淡,却没再像从前那般直接呵斥她,连自己都未察觉,这份态度里藏着的松动。

许秋莲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委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抬手抚上发间的银簪,簪头藏着一枚极小的香囊,里面正是稀释后的缠魂香——今日这桃花酥里,她只加了极淡的蚀仙粉,不足以伤白安羽性命,却能让他仙力微滞,更能让白倾年觉得,白安羽是在无理取闹、颠倒黑白。

而此刻的妖谷,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弥漫着浓郁的妖力与血腥气。许秋莲的分身坐在炼妖炉前,指尖掐着繁复的妖诀,炉中黑色雾气翻滚沸腾,里面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虫豸在蠕动挣扎。“蚀仙粉只是开胃小菜。”她低声呢喃,眼尾上挑,红唇嫣红得妖异,“白安羽,很快,你就会尝尝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身败名裂。”

炼妖炉中,无数细小的“噬仙虫”凝聚成型,通体漆黑,肉眼难辨,只需附着在衣物上,便能慢慢侵蚀仙者的仙力,还会让人变得烦躁易怒、心智紊乱。她要让白安羽在即将到来的仙门大会上出错,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的“失常”,亲眼见证他的“堕落”。

洞穴深处,蚀魂镜静静悬浮,镜面泛着诡异的黑光,映出许秋莲阴狠的面容。她伸出手,指尖抚过冰冷的镜面,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白倾年,你对他那三百年的信任,终究会被我一点点碾碎。等他成了人人唾弃的妖仙,你就会知道,谁才配站在你身边,与你共掌这上界。”

我回到殿内时,白安羽正临窗而立,望着廊外的紫藤萝发呆。他的背影孤绝而清冷,墨发垂落在肩头,白衣被风拂起,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雪,透着一股易碎的脆弱。我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贪婪地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试图驱散那份莫名的不安。

“安羽,对不起。”我低声道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方才我不该怀疑你。”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抬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指尖微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只是倾年,人心易变,妖魅难防,你要多留个心眼,莫要被表象蒙蔽。”

我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这份摇摇欲坠的信任:“我只信你。”这句话我说得无比坚定,可心底那丝微妙的疑虑,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我有些不安,挥之不去。

他转过身,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的温度微凉,眼神却无比认真,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倾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从未想过害任何人,更从未想过负你。”

我望着他清冽的眉眼,心头一软,重重点头:“我记得,永远都记得。”

那时的我,以为这句承诺能抵过世间所有风雨,以为三百年的情分能扛住任何挑拨与算计。可我不知,许秋莲的阴谋早已如蛛丝般缠绕周身,妖法的侵蚀也在悄然进行,我对他的信任,正在被一点点蚕食、瓦解。而那根疑虑的刺,终将长成参天大树,将我们彻底分隔在两个世界。

廊外的紫藤萝开得愈发繁盛,清甜的香气弥漫在瑶台的每一个角落,可那香气里,却悄悄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妖异甜腻,像一场温柔的陷阱,裹着致命的毒液,等着我们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

我的月亮,我的清玄仙尊,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所担忧的变故,很快就会降临;而我,这个发誓要护你一生的人,会亲手将你推入深渊,让你尝尽众叛亲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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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客
连载中淮亦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