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帽宽大的帽檐在楚孟秋脸上洒下浓郁的阴影，武宸仅能看到他嘴角一抹微妙的弧度，仿佛狡猾的狐狸嗅到了猎物气息。
“这可不一定，”楚孟秋道，“七月二十三号，叶群青因为唐一刀之死接受办事处调查时，横江那边的人曾用B级探查道具看过他的游戏面板，当时上报到总部的档案里写的是A级天赋【咸鱼】。刚才我用A级道具探查，得出了一样的结论，顺嘴提一句，叶群青现在的游戏等级为31级。”
武宸用毛茸茸的爪子把耳朵往下压，一头狼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困惑：“所以……？”
楚孟秋掀起软塌塌的帽檐，瞥了武宸一眼，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你看叶群青刚刚的表现，像31级吗？”
“不像。”
“那不就得了，简单的逻辑推理，”楚孟秋轻哼一声，“既然叶群青的等级是假的，而我的A级道具看不出来，那就说明他手头有A级或以上的伪装道具，并且，最迟在七月下旬就已经拥有了。我背靠华夏办事处的资源，直到八月份才攒够十万金购买A级探查道具。一个第二次内测才进入游戏，没加入办事处和公会，明面上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孤狼玩家，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如何能弄到这笔巨款？嗯？”
“叶家的钱？他们会不会把现实世界的大笔黄金带进亚特兰蒂斯，跟妖精做了交易？”
“看看叶家其他人混的样子就知道了，”楚孟秋摇头，“假如叶家真有这么多金币，不会一家子还在十几二十级报团取暖。同是横江豪门，同一条起跑线出发，跟程家比起来叶家就是个破落户。小儿子叶阳被通缉后，叶家如果有十万金完全可以先跟办事处做交易，用大笔金币买叶阳的小命，而不会像现在一样让叶阳坐拥S级天赋却泯然众人。”
“有道理！”武宸恍然大悟，默默给叶群青记上一笔罪状，“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如果只是为了掩盖等级，有必要用A级道具做伪装吗？”楚孟秋摩挲下巴，细长的狐狸眼闪烁精光，“是我的话，最经济实惠的方法分明是购买B级【改名卡】改名换姓，再用易容药水换一张脸，与过去一刀两断，或者用B级【橡皮擦】修改其中一条面板信息。”
“叶群青没有改名，没用易容道具，却用高级道具伪造了游戏面板，证明……”武宸天灵盖发痒，疯狂挠头，飘落的毛发跟蒲公英似的随风飞舞，“可恶，要长脑子了！”
“证明他有远比等级更需要被掩饰的东西，譬如，”楚孟秋轻笑一声，“S级天赋。”
普通的A级、B级天赋无须如此破费。
“什么天赋需要这么藏着掖着？”武宸呲了呲牙，不解道，“难不成跟他弟一样是【吞噬】旁人天赋的阴损招数，怕成为众矢之的才这么小心谨慎？”
冷风吹过，楚孟秋打了个冷颤，用宽松的巫师袍裹紧瘦削的身体，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吧，不过，比起叶群青的超凡天赋，另外几件事更让我在意。”
武宸竖起一边耳朵，示意他在听。
“那位深得菲纳修斯信任的精灵玩家杜若，你在教皇葬礼上见到他了吧？杜若跟叶群青互相认识，横江特勤组的唐一刀牺牲时，身边就是他和叶群青两个人，”楚孟秋思索道，“还有一个玩家，你认识的，无面人的临时首领乌冬。”
“嗯，我跟乌冬打过交道，一起下过本，”武宸回忆了一下，评价道，“人狠话不多。”
“七月一号晚上，叶家的话事人，也就是叶群青和叶阳的父亲叶江曾上报过一个奇怪的盗窃案——叶氏集团在横江港口的一间仓库失窃。”
“盗窃案？”
“嗯，虽然事后叶江改口说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丢了一批冷冻海产品，没让警方继续追究，但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在游戏入侵后，叶江又拐着弯托关系求到办事处来，请我们帮忙查一查那批货的下落，”楚孟秋笑容暧昧，“大费周章，必有妖呐。”
楚孟秋的思维天马行空，一分钟前还在说刺客乌冬，现在又说起了叶群青的父亲。
武宸不耐地甩动毛茸茸的大尾巴，两只前爪交叠，忍不住问：“叶江丢的肯定不是普通海产品，估计是在游戏入侵后依然价值不菲的物资……军火？黄金？毒.品？还是别的什么惹人眼红的东西？但话说回来，这跟乌冬、杜若、叶群青又有什么关系？”
山风吹拂，枝叶如绿涛般翻涌。
“我通过横江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调取了失窃当晚的监控录像，”楚孟秋话音低缓，忽而嘴角轻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上面有个人的身影十分眼熟呐。”
“等等，七月一日，第一次内测那天晚上？”武宸听懂了楚孟秋的弦外之音，发出一声狼嚎，“嗷呜——你是说，这事是乌冬干的？！”
“嗯，跟论坛上的截图对照过，是他没错。乌冬盗取了叶家仓库里的珍贵货物，珍贵到叶家直至游戏入侵后还在想方设法追查，这东西，据横江那边的同事推测，大概率是黄金。”
“用一整座仓库来装，这得是多大一笔金子啊？”武宸嘴角灰黑的狼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等一下，乌冬，叶家，黄金……楚孟秋，你说叶群青会不会是叶家的内鬼？”
楚孟秋嗯了声。
“不失为一种可能，乌冬偷了叶家一批黄金，而叶群青多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巨额金币，吊诡的是叶家居然看起来对此毫不知情。唔，这么想，乌冬和叶群青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逻辑上说得通，但我们手头没有任何证据，这种程度的推论也不适合上报。我比较好奇的是，乌冬和杜若两个人的共同点。”
“一个精灵，一个刺客，眷族和职业都不一样，能有什么共同点？”武宸问。
“他们两个应该都用了【改名卡】和易容道具，官方数据库里查不到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楚孟秋兴味盎然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偏偏是与叶群青有微妙联系的两个人如此。”
“不觉得，”武宸举起爪子，提出反对意见，“楚孟秋，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思维太发散可不是什么好事。【改名卡】和易容道具又不是什么多难弄到手的道具，海外雇佣兵公会人人都改了名字，整了容，目的就是不想让官方机构查到他们老底，我估摸着，杜若和乌冬也是这种情况。”
直肠子的观点跟一发时速三百公里的直球一样，打断了楚孟秋跳跃的思绪。
楚孟秋怔住：“也对，我不该把推理直接当作真相，需要有更多真凭实据才行，但……”
倘若事实果真如他所想，那么在各大官方机构和公会之下很可能潜藏着一股神秘势力，而杜若和乌冬都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虽然不知道叶群青在里面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坐视此人暗中发育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楚孟秋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事物。
“走吧。”
楚孟秋站起身，拍了拍巫师袍上的草屑，话说到一半，就吃了一嘴冷空气。
刺骨寒风跟钢针一样钻进肺叶里，楚孟秋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半天才止住咳嗽，血条已经往下掉了一截，指缝间淌出一缕缕鲜血。
武宸的狼眸划过一抹担忧：“你看吧，想太多伤身体。办事处养了那么多牧师、修女，你们巫师也有魔药，对你这痨病鬼就没有一点治疗方案吗？”
“啧，注意你的言辞，什么痨病鬼？”楚孟秋嫌弃地扫了眼手帕上的血渍，用【清理一新】弄干净，“我这是先天带的病根，吃药治标不治本，只能加力量属性来改善体质。”
楚孟秋这么说，武宸就明白了，这人还是老样子，一门心思追求力量，为了数值，连自个儿的身体健康都能牺牲。
说好听点叫执着，说难听点……
叫神经病。
“加力量耽误其他属性加点对吧？OK，OK，我懂，”武宸无语，“对巫师来说，给智力、精神、魅力和幸运加属性点，转化效率比力量要高。算了，还是赶紧把治愈药水喝了吧，真怕你哪天咳死在我跟前……哎哟我去！”
梆！
脑门又被楚孟秋狠狠敲了一下子。
“走吧，”楚孟秋揉了揉指节，喝干一瓶治愈药水，把水晶瓶往后丢给捂着脑袋满地打滚的武宸，拄着法杖，悠然往山下走去，“去试一试那个叶群青。”
*
叶群青和程家人进入东北部山林地带，这里树木茂盛，虽然可能潜藏着很多危险，但总比地势低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坑里去了的沼泽地要强。
位于西北方向的凯撒、苏西和身处东部滩涂的乌冬、可可两支小队也在朝相近的坐标点行进。
蓦地，阴云之上传来系统音：
【副本时间2小时】
【死亡人数301人】
【幸存人数9699人】
“玩家死亡的速度在下降。”程瑶道。
话音刚落，就被系统来了一记当头暴击。
【南部雨林地带的玩家请注意，‘金蛇狂舞’挑战即将开启！】
【限时1小时】
【计时开始！】
叶群青眉心一跳，立刻在群里@杜若，让他同步坐标，再问要不要他们过去帮忙？
三分钟后，杜若才在群里冒头。
杜若：“不用，我到雨林边缘了，刚弄死了几条毒蛇，一会儿就按照你标记的路线穿越沼泽。”
叶群青：“缩圈了，小心为上。”
杜若：“知道[爱心]”
乌冬：“比起‘金蛇狂舞’，其他地区玩家密度的大幅上升可能才是催命符。”
杜若：“大哥，你是不是在咒我？”
乌冬：“……”
可可：“噗唧！”
凯撒：“北边不用缩圈都能打得头破血流，缩圈了岂不是要螺旋升天？”
苏西：“我们刚路过一场团战，死了一批人。”
叶群青陷入沉思。
虽然他们推出了真正的通关条件，但什么时候向其他玩家公开这条情报，说出去后别人相信与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此之前，玩家之间的内斗几乎是一种必然。
思索间，前方一百米开外的山谷地带传来技能对轰的巨大响动，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摇。
“别发呆呀，”程瑶叫住叶群青，“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别被他们发现了。”
五人小队迂回爬上一座小山时，山谷间的遭遇战已然进入了收尾阶段，一队穿着迷彩装备的玩家正在对三位负隅顽抗的玩家进行最终围剿。
叶群青居高临下，扫了眼那帮身披迷彩，狼顾虎视的玩家，就道：“他们用改色魔药把装备统一成了迷彩绿，在死亡圣母岛这种草木茂盛的地理环境里很占便宜，看走路的姿态，应该经受过正规军事训练。”
“我见过这帮外国佬！”程迟小声惊呼，“昨晚我跟他们在君临城里有过一面之缘，听路人说，是排名第六公会天狼星的人。”
“天狼星？”程珏问，“那是什么？”
“一个海外雇佣兵公会。”叶群青声线清冽。
这名头一出，程珏就没什么好印象，再看谷地里那群雇佣兵对普通玩家肆意折磨，脸色更差了。
天狼星公会的玩家像野兽玩弄猎物一样，并不急于杀死那三个倒霉蛋，而是用平A一点点磨去血条，还故意留出缺口，让那三人以为逮到了逃命的机会，刚想拔腿跑路，就被天狼星公会的牧师用一道控制技能勾回原位。
山谷间回荡着三位幸存玩家绝望的控诉，字字泣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他妈玩阴的！”
队友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个也活不了多久，要死，也得有尊严地死。
现在这样算什么？
把他们当成老鼠好玩吗？！
雇佣兵们哈哈大笑，似乎被这番话逗乐：“你的命，你说了不算。”说着，更多的平A有如狂风骤雨一般落到了三人身上，宛若凌迟。
见此情形，山顶的五人小队无不神色黯然，攥紧了拳头。
如果是正常的战斗，无论参战双方阴险与否，彼此下了多少黑手，叶群青都不会生出多管闲事的念头。
但天狼星公会这些以虐杀为乐的坏种，他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那三个人撑不了太久，”程瑶轻声叹息，扭过头，一旁的叶群青却不见了影子，顿时大惊失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