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八点。
许聆站在路口看着黑色的大G向她驶来,缓缓停下。
驾驶室车窗降下,秦敛的头探出来,“没等太久吧,快上车。”
“没有,刚来不久。”许聆拉开车门。
一股带着皮革香的空调冷气涌出来,瞬间将她裹挟住。
祁砚泽整个人逆着光,晨光透过车窗落在他发丝,像给人镀了一层金边。
许聆抬头,看见那双泛着浅浅的琥珀色的眸子正盯着她。
许聆动作顿了顿,只是一瞬。随即面带笑意朝他颔首,“早。”
祁砚泽眉目温和,“早。”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闹。许聆目光轻轻扫过前排,云嘉坐在副驾驶。
后排只有自己和祁砚泽。
心里的那丝雀跃顺着心口悄悄往上冒。
云嘉转头,关心道:“你吃早餐没有啊,我看导航要三个小时才到苏镇。”
许聆点头,“已经吃过了。”
秦敛问道:“到苏镇就中午了咱们去吃点什么好?”
“我知道那里有家饭店,开很多年了,很好吃。”
云嘉:“好,既然许聆都推荐了,那我们一定要尝一尝。”
身旁一直安静的男人突然出声,“许小姐似乎对苏镇很熟悉?”
秦敛打着方向盘,内心一阵嗤笑。
明知故问。
许聆呼吸一滞,转头看见祁砚泽弯着眼睛,唇边溢着浅浅的笑。
她却从这笑里看出几分戏谑。
“对,我妈妈是那里的人......不过我很久没去了。”
他话里带着轻敲,一字一字像小石子落在许聆心上,“那这次得好好逛逛苏镇。说不定以后去的机会就更少了。”
许聆干笑,点点头。
他故意的?
说不定只是随口一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聆在心里抓耳挠腮,但仍维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
她简直想现在就怼在他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然后一股脑把之前的事解释清楚,该道歉道歉。
也好过现在心里压着块石头让她上气接不来下气。
不行。
让她抛开四年的的时光重提之前的旧事,她还真做不到。
从何开口?怎么开口?
万一人家对自己早没了那种心思呢?
她怕到头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许聆把头枕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
就算最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好过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
而且说不定从苏镇回来之后就分道扬镳,也不怕再见面尴尬之类的。
要不在苏镇找个时间好好坦白一下?
车上了高速,驶入隧道。
一片漆黑,只有隧道一段一段的光落进来。
车窗映出身旁男人模糊的侧脸。
他的骨相生的极好,鼻梁高挺,从山根到鼻尖,每一寸都透着清冽的骨感。
许聆忽然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正读高三,一个周四的下午,班主任在数学课把她拉出去,让自己赶紧去医院。
她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大,很刺眼。
她从学校一路赶到医院,急得快哭出来。
医生:“还好赶来的及时,晚来一步就来不及了。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小伙子。”
许聆这才注意到身旁带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
帽檐被压得很低,许聆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她压抑着哭腔,抹去满脸的泪水,颤颤巍巍地说,“今天......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许聆只记得当时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的道谢。
后来查出来是胃癌。
晚期。
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一年。
许聆不顾妈妈的劝阻,一意孤行,休了学。
医院没有多余的床位,于是妈妈被安排到了过道上。
躺在医院的日子是无聊的,她就想方设法让妈妈开心。
比如学学剪纸、织毛线之类的。
一天,她在医院见到了一只小橘猫。
小猫的到来给单调无聊的医院生活带了乐趣。
不久,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少年。或者说是少年找上来了。
小橘猫是少年外婆的。
少年外婆也在同一家医院。
尽管万般不舍,许聆还是还了回去。
后来,每次中午和妈妈晒太阳时都会遇到那个少年推着外婆晒太阳。
一来二去,妈妈和外婆也算熟络了起来。
她开始发现少年的内心并不是表面上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和外婆谈话时,脸上是少见的柔和。
他会同意许聆每天借两小时猫猫的请求。
他会在外婆的单人病房添一张床,让妈妈住进来。
半年后,妈妈还是走了。
许聆受不了打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包括祁砚泽。
她对他说:“给我一点时间缓缓。”
两个月后,许聆再去医院找他时,却被护士告知,他们两天前就离开了。
再去追问已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她不知道他们家住哪。
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就这样人间蒸发。
她懊悔,自己早来一步就好了。
......
车子驶出隧道,车内又恢复了明亮。
副驾驶上的云嘉不知何时已睡着。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无言。
达到苏镇已是十一点半。
苏镇依河而建,巷子通常狭窄而细长,不好把车开进去,秦敛找了个最近的停车场。
一行人下了车,拉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
白墙黛瓦的屋顶上,冒起几缕炊烟,风一吹就轻轻散开。
云嘉看着手机导航,“往前走大概两百米,然后右转就到我们定的客栈了。”
大约五分钟后,大家抵达客栈。
客栈古色古香,门口挂着大大的红灯笼,走进去,院子的左手边是一棵大大的枇杷树,右手边则是由鱼池围绕的假山,几条锦鲤在水中嬉戏。
绕过前院,走向前台。
云嘉打开手机,翻出订购信息给老板娘看,扭头,“没办法,只剩两间房。我和许聆一间,你俩一间。”
秦敛点头,“可以可以。”
老板娘核对了信息后,便递出房卡,“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
“滴——”一声,许聆收回靠在感应器上的房卡。
推开门。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家具全是木制的,许聆推开独属于江南传统建筑的雕花隔窗,是每个房间都有的一块小空地,上面有两把藤编椅,还有一台茶几。角落种着芭蕉,旁边还有竹制围栏。
云嘉扔下行李箱,朝床扑过去,四肢一摊,摆成一个大字型,她看着天花板,“我怎么感觉祁砚泽好像还记得你呢?啧......总感觉怪怪的。”
许聆说:“我也觉得。”
云嘉立马来了兴趣,一只手支起脑袋,饶有趣味地看着许聆,“此话怎讲?”
许聆把那天在车站的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算直接贴脸开大了吧。哈哈哈...你怎么不在他说完后把他衬衫扒了看看是不是真挺有劲的。”云嘉笑得瘫在床上。
许聆瞪视着她,“正经点!”
“你先等等,让我缓一会哈哈哈哈......”
过了好一会儿,云嘉才止住笑。
“所以你是打算再续前缘了?”
“我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过去了,我也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许聆顿了一会儿,“想找个时机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加油!就冲他当时讲的那番话,我觉得成功几率还是挺大的。好啦,咱们去你说的那家饭店吧~”
***
许聆说的那家老字号店名叫祥云面馆。
幼时在苏镇学习苏绣时,许母经常带她来吃这家的蟹黄面。
上了高中以后由于学业,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他们坐在正方形木桌上。
许聆的左手边是祁砚泽,右边是云嘉。
服务员一身黛青色旗袍,递出菜单,轻声询问道:“请问你们要需要点什么呢?”
秦敛:“三鲜面吧。”
云嘉翻翻菜单:“来一份荠菜饺子。”
许聆接过云嘉递来的菜单,递给祁砚泽,对服务员说道:“一碗蟹黄面,谢谢!”
祁砚泽接过去连看都没看一眼,温声道:“和她一样。”
“......”
“你不看菜单吗?”
祁砚泽却语带笑意,看着她,“今天特别想吃蟹黄面。”
“......”
行。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云嘉起身,“我去接个电话。”
云嘉走后,饭桌上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许聆朝云嘉的方向看,见她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余光扫过祁砚泽,他正往青花瓷盏中倒茶,举手投足间皆是云淡风轻。
既然已经决定要坦白,先让大家熟悉起来吧。
许聆开口问道:“你们是第一次来南城吗?”
秦敛秒回,“不是,半年前来过一次。我是那个时候才认识的云嘉。”
而祁砚泽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小口抿着茶。
“欸,云嘉这哥们儿真讲义气,当时......”秦敛话还没说完,小腿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
祁砚泽踢了他一脚。
秦敛在在心底嗤了一声。
死装。
想跟人家讲话,在这云淡风轻地喝什么破茶。
他立马改口,“这说来就话长了......下次有机会说再给你听。”
许聆对桌底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她鼓足勇气看向祁砚泽。
他不紧不慢地把茶杯放回杯托,“五年前来过南城。”然后抬起眼,目光一凝,“待了一年。”
许聆被他这么看得心头一紧。
那个猜测愈发确定。
祁砚泽还记得她。
他是不是讨厌死自己了。
许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可是在饭桌上谈这个未免有些不太合时宜。
好在此时服务员也陆陆续续地上菜。
于是她移开视线,咽下到嘴边的话。
菜上完了,云嘉也打完电话回来坐下。
云嘉:“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秦敛:“聊咱俩第一次见面。”
云嘉乐了:“那场面我可真一辈子都忘记不了,在我酒吧喝得跟死猪一样,凌晨两点还赖着不走。第二天红着眼,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