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人睁大了眼睛,眼看着胸口绽开的血花再次染红了惨白囚衣,如今连恼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双腿一软,失血过多地瘫倒在地。
李容珩抛着弓箭从他身后缓缓踱步而来,蹲下身观察那伤口足以瞒天过海后,这才轻松地笑了出来,狡黠道:“这才对嘛,不痛点,孤怎么救你?”
男人睁开的眼睛逐渐瞳孔涣散,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也始终盯着视线中那个带着挑衅般笑意的红衣女人。
“咚咚咚——”收阵的鼓乐队又开始了奏鸣,这一次是独属于比试归来的楽王和陛下二人,几名负责判分的礼官带着拖车去山林人寻人,乌泱泱地拉下了一大批,最后得出道:“陛下擒获二十三人,楽王擒获二十一人。”
楽王沉默着没有出声,刚想往前走一步,便被更靠近拖车的李容珩拦住了,轻笑道:“叔父莫要耍赖,数目可是当众之下给出的,大家都在看着呢。”
楽王“哼”了一声,随口道:“既然本王输了,任凭陛下处置。”
“孤怎敢处置叔父呢。”李容珩不着痕迹地望了望他腰间的金革玉坠,声音却轻飘飘道:“最近国库稍空……不若叔父将盐……”
楽王面色一黑,锐利的光芒近乎要将她穿个透彻,李容珩皮笑肉不笑地改口道:“盐~眼前的玉佩抵押给孤如何?”
她说到关键词时,音调故意加重,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楽王在众人面前露了脸黑,如此也不好推脱,只是将腰间的玉牌取下给她,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场了。
“陛下可有受伤?”看台上的亓明川这时也走了下来,将一绢渗了水的软帕递来,让对方沾了血的手得以擦拭,李容珩摇头道:“受伤倒是未有,不过……”她望向前方拖车处堆积成山的囚犯尸体,沉思道:“有些地方,确实该好好‘问诊’一下了。”
偌大的牢房内,身穿囚衣的犯人被双手绑着高挂在刑架上,双腿则弯曲着跪在地上,一瓢冷水从他头上浇下,哗然淋漓在地,男人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来,在湿腻的发丝间,看见了一名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精致的木椅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醒了?“李容珩不以为然道。
男人呜咽了几声,发现嘴里被塞着绸布后,只能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任凭旁边狱卒粗暴地将他口中浸血的绸布扯去,这才喉咙间松动了几分,原本堵塞住嗓子眼的乌血也就此清除。
“陛下,该用哪个?”
一狱卒左手持着烫得通红的火钳,右手则持着沾满金疮药的绢布,恭敬地朝面前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询问。
李容珩揉了揉太阳穴,故作思索道:“嘶……很难决断啊,不如问问这名犯人吧,他似乎看上去快活不久了。”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踱步走至男人面前,居高临下道:“孤的时间有限,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答得不好……”她指了指自己右手边还在冒烟的火钳,笑眯眯道:“这个,可就是你临死前的最后一顿了。”
男人有些惶恐地咽了口水,他如今体中的余毒害未清,即使贸然反抗,也不是面前之人的对手,便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姓甚名谁,从何方来?”
男人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沉声道:“梅斩尘,东溟人。”
李容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二,为何入狱,又为何被擒到此地?”
男人恍然道:“我因叛国入狱,燕国楽王打入东溟境地,为获取情报将地牢的人一并带出,至此来到这里。”
当他说到“叛国”时,李容珩的目光不由得亮了亮,要知道,东溟可一直是大燕的敌国,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因此面前这人,倒也并不是那么不可留了。
她又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是死,还是生?”
梅斩尘诧异地抬起头,忽然又想起先前在围猎场时对方对自己说的话,脑袋一雾,下意识道:“我已死……呃!”
铺满药粉的绢布暴力按在他那渗血的伤口处,好歹也是阻止了血液的流逝,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身侧的狱卒,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是停留在面前的女人身上,李容珩放下发出指令的手指,坦然道:“很高兴通知你,你加入了孤所带领的新大燕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燕国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她兴致勃勃地俯下身望着他痛苦的眸子,欣然道:“不过拒绝的后果是……我不介意在你即将愈合的伤口上,再加热一遍。”
在对视上对方的目光后,梅斩尘瞳孔忽然骤缩了一瞬,他从面前这个自称是帝王的女人眼中,看到了只属于荒郊虎狼般的狠厉目光,这绝不是深宫中被豢养的人能够拥有的,对方的城府,显然是在他之上。
估摸着对方已经做出明确的选择后,李容珩拍拍手重新站直身体,抱着胳膊道:“你的身手挺不错,伤好后便来做孤的侍卫吧,如何呢……梅侍卫?”
在听到对方话尾处明显上扬的语调后,梅斩尘后背一凉,沉声道:“……是,陛下。”
此时距离午时射柳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各国使者已经在金銮殿等候已久,从地牢出来后,李容珩先是交代了看守的狱卒稍后将其转移到一处严加看管的庭院之中,这才登上轿子朝着金銮殿而去,毕竟她虽喜爱收纳人才,却始终无法尽数相信他人。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太监总管的吆喝,李容珩风尘仆仆地踏入殿中,稳稳坐在龙椅之上,轻声道:“诸位,开始吧。”
一陈国使者见机立即上前,半跪在地拱手道:“启禀陛下,雍国这些年来仗着独具一方矿脉,长期对我国贸易进行施压,请陛下施布兵马,助陈国夺回矿脉。”
雍国如今的矿脉乃是原先占领陈国领土所致,李容珩前些年来虽一直在自己领地驻扎,却也从父皇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此事,因此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移目向其身后蓄势已久的使者道:“你也继续。”
赵国使者几步上前,跪至陈国使者身旁便道:“启禀陛下,雍国这些年来与赵国开战已久……”
“说重点。”李容珩不耐烦道。
赵国使者立即补充道:“请陛下救济银两,助赵国安抚战乱流民!”
李容珩点了点头,随即又依照流程让一个接一个的友邦使者前来述言,半个时辰后,旁边负责记录的官员黄纸都写了一摞又一摞,厚如板砖似的陈列在旁,李容珩始终不紧不慢地坐在龙椅上,注意力高度集中,就连身子也并未倾斜半分,直到最后一名使者也欣然退回,这才出声道:“……所以你们来,是想要孤替你们解决掉雍国这一隐患。”
台阶下的使者们不置可否,他们来大燕之前,就被自家主君嘱咐了这一事项,只不过恰好都凑在一起时,便形成了如今单一对某国的大型检讨会,毕竟如今的大雍凶悍已久,自始至终都没把他们这些小国放在眼里,因此也只能联合起来寻求大国的相助。
李容珩淡淡道:“想要大燕出面讨伐也可以,毕竟雍国不仅仅对你们有所压迫,如今也严重侵害到我们塞北边境一脉,但孤有一个条件。”
她始终无法忘记,初到永宁封地时,前往因为战事而损耗的南燕私访是何等凄惨的景象,也正在那时,她遇到了身为偏地统领窦怀蕾,自提拔对方入军后,如今倒是多了个不可替代的好副手,而改善南燕蛮荒之境的代价,绝不止是填充血肉人头数那么简单。
那些使者见事情有转机,纷纷有叫好的倾向,李容珩站起身来,简单踱步至他们身前,面无表情道:“要出面可以,方才你们所谈的条件,雍国覆灭之后……”她咧嘴一笑,轻松道:“燕国要分一半。”
使者们脸上都精彩万分,要分一半……也就是说,方才的那些矿脉和……
刚开始的赵国使者问道:“陛下,那赵国的那些流民……”
李容珩不以为意道:“自然是一半该归为燕国,毕竟打下雍国之后,那么大的领土,总要多些人居住,多些人交税,孤才有闲钱养兵力,养好了兵力……自然也就能帮你们维护领地和平了。”
她说的简单,实际上当大雍覆灭后,大燕就真正意义上失去了能与之均衡的国家,成为了一家独大,而到那时若要吞并他们这些势微小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而真到了那种地步,再要求别人出头相抗,便是不可能的事了。
殿内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方才还聒噪如蝉鸣的使者们,如今寂静得鸦雀无声,一个个如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出面,李容珩也不着急,而是慢慢悠悠地走回到自己的龙椅上,抚摸着扶手处岁月留下的摩挲痕迹,耐心道:“要还是不要,孤给你们半个时辰考虑,时间一过,请诸位使者各自回国,恕孤不能远送。”
她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渥了,毕竟挨谁的打不是打,而挨她的……至少李容珩认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
终于,其中一名赵国使者率先道:“陛下,臣接受条件,愿在大雍退兵之后,将一半流民转籍于大燕。”
李容珩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有眼力见,那么孤便先赏你一个交代吧。”
她挥了挥手,随侧的一名负责记录的礼官便将已经撰写好的条件盛到赵国使者面前,他看了看,面色愈发动容。
李容珩沉声道:“孤许你一个条件,如若赵国的流民进入燕国,当削去贱民籍,以正常百姓身份留下,享有我大燕的任何惠民措施,当然,同样也要遵循孤定下的规矩。”
赵国使者点了点头,当看到最后一行字时,面色又有所犹豫,迟疑道:“……条约生效时间:万国来朝武德安邦睿文广孝皇帝在位期间?”
李容珩“嗯嗯”地点了点头,介绍道:“忘了和你们说了,这是孤的尊号,也就是说,孤在位一日,这个条约便生效一日。”
她站起身来,望着在场所有使者道:“当然,你们的条约也同他一样,此次条件的交换,包括大燕为你们定国安邦,调剂兵马等,都只限于孤的正常在位期间,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次出征大雍,孤会御驾亲征,你们也得竭力相助,也就是说,若是孤出了什么事……”她顿了顿,目光带着深意道:“不仅收下的报酬不还,所给予的帮助也概不认账。”
这样一来,就连先前的赵国使者也有所迟疑,他们是想求助不假,可万万不敢冒着失了利益又没了保障的风险,与此同时,殿门处一名侍女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说,方才半个时辰的勒令还在继续,听见此话,所有使者都不可或得地面上挂起了焦急亦或是忧虑的面容,而就在这种紧张时刻,李容珩还依旧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诸位好好考虑一番吧,论起年纪,孤可比你们年轻不少,至少在诸位退世期间,你们所在的国家定是繁荣昌盛的,而至于后世如何……”
她露齿一笑道:“那是后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