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年此次遭遇不幸与你是否有所牵连?若本侯记忆无误,你的家族恰在福州,而福州任氏乃是当地望族。你分明无意于仕途,当年甚至因父亲所迫而独自四处漂泊,为何仅三年后便只身赴京参加科举?原本不过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却能在科举中崭露头角,若非其中有猫腻,那便是你根本不是任氏本人。”隋鄢目光如炬。
任暄笑道:“大人,您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只是我幼时游历,见民生多艰,故而奋发图强,志在有所作为,这又有何可疑之处?”
隋鄢冷冷道:“据本侯所知,真正的任氏长子早已因病离世,而你不过是不被任家承认的庶子。你的母亲曾是青楼女子,扶摇则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你见她流落风尘,决定加以利用,设计她与段俨相识。当初魏升之所以能顺利调换药材,并获得段氏与北戎勾结的信件,其中少不了这位扶摇姑娘的助力。你让我去找扶摇,不过是因你已将她灭口,一个死人,我又能去哪里寻找,莫非去阎王府么?”
任暄的脸色愈发苍白,“不……这不可能,我派去的人明明告诉我她已身亡,她怎可能还活着?”
隋鄢说道:“自然是因为有人救了她,而这位恩人便是晋王妃杜氏。”
话音刚落,杜庭兰便蒙着斗篷推门而入,随后露出苍白的脸庞。她在来此之前,已被告知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杜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郑氏,正是后来名动京城的名妓扶摇。她将孩子托付给好友蒋氏后便销声匿迹,而她们二人都曾是永宁公主的婢女,顾着情分,蒋氏之后就将她养在自己的名下。
真相如斯,杜庭兰心中翻涌。她一直觉得自己与杜府的其他兄弟姐妹毫无相似之处,如今得知自己竟非杜如晦之女,这层身份的剥离让她倍感痛苦。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自己总被兄姐们暗中嘲笑“不像杜家人”,连父亲看她的眼神也时常带着疏离与怜悯;每逢年节,她欲亲近杜夫人,却总被以“体弱需静养”为由婉拒。她曾拾得一枚旧银锁,上面刻着“郑”字,问起乳母,对方却神色慌张地夺走焚毁。此刻想来,那或许正是生母留下的唯一信物。她愤怒地抽出腰间的刀,向隋鄢刺去,心中满是愤懑:“你为何要将真相告知于我?我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卑微,没想到生母竟是个风尘女子,你们的罪孽为何要牵扯到我?”
她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似是竭尽全力,然而动作却显得软弱无力。隋鄢若要闪避,轻而易举,但他却纹丝未动。左眼周遭肌肤微麻微凉,一股热意升腾而起,左眼下被刀划出一道细小的伤痕,鲜血从中渗出,殷红刺目。这一幕终于让杜庭兰清醒过来,她扔下匕首,呆坐原地,怔怔无言。
隋鄢伸手抹去鲜血,猛一脚踹向任暄,任暄顿时口吐鲜血。隋鄢微微俯身,对着杜庭兰冷冷地说道:“郑氏当初可有留下什么特别之物给你?或许其中便有找到她及你生母扶摇相关真相的线索。”
杜庭兰那迟缓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她微微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他俊美而阴鸷,眼神犹如寒冬中的冰雪,尽管面上带着笑意,却让人感受到无尽的寒意。彼时的她,年幼无知,如今依稀记不起太多。然而,当她的余光瞥见婢女云栽的发钗时,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那年,一个温柔的女人紧紧握住她的手,那炙热的温度在寒冷的冬日里化作一股暖流,让她舍不得松开。女人笑起来时,美艳的面容显得更加娇小可人。她将下巴轻轻搁在杜庭兰的头上,怀里抱着她,一同坐在台阶上观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寒冬。
“庭兰,阿娘将这支钗子赠予你,这钗子名为玉皇壮丹簪。”她轻轻摩挲着那支簪,簪身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通体莹润,泛着温润的柔光,簪头雕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中央镶嵌着一颗赤红宝石,宛如丹心一点,象征“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尊贵与气韵。玉工精湛,线条流转如歌,仿佛那花随时会随风轻颤。
“待你长大后,若遇到什么困惑,便拿着这只钗子去温故居找一个姓乌的先生,他会为你解答一切。”
那么,她现在应该将这件事告诉隋鄢吗?会不会给乌先生带来危险,她转过看了眼嘴角流血,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对上隋鄢阴鸷狠厉的眼睛,至少,她先探清楚万一阿娘做的是对他不利的事,难免自己会受到牵连,于是杜庭兰用力地摇摇头:“没有。”
“真的?”隋鄢目光温沉令人不寒而栗。
“想想,如果想不起来,就一直想到想起来为止,而且如果让本侯发现你是在刻意隐瞒的话,你将死无全尸。”
隋鄢笑道,“先回去罢。”
任暄正准备跳窗逃走,却被隋鄢伸手扯了回来,俊美的脸在他此刻看来如同鬼魅般,他吓得往外爬,隋鄢笑了笑,却在此刻从窗外猛地射来两支利箭,啸地一声刺进了任暄的胸膛,而那名妓子也在逃跑的时候被流矢射中,倒到在地没有呼吸。
卫令在楼中奔逃,她心中本能地想朝着人群密集之处去,但她转念一想,在这楼中,又有谁敢轻易得罪拓跋景?况且她自己本就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极为可疑。于是,她决定向上层跑去。楼上的厢房内皆是权贵之人,他们最看重的莫过于自己的性命,而拓跋景多少也会有些顾忌,不敢肆意搜查那些权贵的包厢,她只能先设法避开他再说。
宽阔的长廊上,月光如泻,卫令赤着脚踩在柔软如云的丝织地毯上,大步狂奔。她猛地闪身躲进其中一个厢房,因为所有厢房只有这间虚掩着门。她进门后迅速合上,厢房内光线昏暗至极,待她适应黑暗后,赫然发现四面竟垂挂着巨幅春宫图,空气中还隐隐飘散着血腥之气。她正惊愕间,突然被人猛地拉了进去。
验身的屋子前帷幔低垂,屋中有十几名女子,其中一个女子正在训话:“你们都是今晚的幸运儿,里面那位可是贵客,出手极其阔绰。在那人身边侍候一晚,顶你们在这干一年。若是运气好,遇着机缘,以后抬进房里做个妾,也比在外面做正室来得风光。不过,这也要看你们各自的命。十几个人里头挑一个伺候的,你们自个儿好生打扮一番,仔细掂量掂量我刚才说的话,那都是肺腑之言。”
卫令被摔在那略肥胖圆润的女子面前,另一名女子立刻上前邀功:“发现一个逃出去的,刚刚给我逮回来了,妈妈,您瞧我这回给您带来的都是上等好货,而且身子都是干净的,您看,这个价钱……”人牙子笑得谄媚至极,满口黄牙烂齿,老鸨不想和她纠缠,但也不想将价钱抬高:“你这是刚才那个逃走的么?我看着怎么不像?你别随便抓了一个来糊弄我,十三个丫头必须一个不少才能按原来那个数,否则免谈。”
花牙立刻上前将地上的卫令拉扯到老鸨面前,她先仔细打量了一眼,而后喜形于色:“哎呀,哪里敢骗您不成?给我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您不是?日后咱们的生意还全靠您来帮衬呢。难道我花牙会为了区区几个银子断了您这条大腿?那我花牙就是个傻的。您可得过来瞧瞧,这人比花魁还漂亮,您要是不收的话,其他青楼怕是也出得起那个价钱。”
“若不是看在咱们生意有来往的份上,哪里就肯将十三这丫头给了你?这面相呀,注定是有大造化的,将来怎么富贵都不好说。”老鸨用手抬起卫令的脸,仔细端详,目光中满是惊艳。的确是一张英气又秾艳的脸,那眼睛好似浸了墨的玉,在月光的映照下,与眉间的英气相得益彰,淡漠如冰雪,却又是惊心动魄的美。她看了这么多女子,也从来没有见过此等绝色,当下爽快地应下:“那成,看在多年老交情的份上,就按原来说定的价格给。下次有这样的资质,一定送到我楼里来。若是我发现你两边议价,往后满京城里可没有人敢收你的货!”
“妈妈说的极是,哪里有胆?这不是白眼狼么?”花牙从小厮手中拿了钱准备离开。卫令这时抬起眼看她,发现她不过十五六岁,面色黝黑,形状怪异。她被卫令这么看了一眼,似乎良心过意不去,从手中的三十两银子中掏了一两银子给她:“你就留着罢。”
卫令冷笑,对她来说,这并不重要。将计就计,暂时躲在这里也行。以她的身手,从这群人中逃走并非难事,而拓跋景身边却有十几位禁军跟随,在他手上实在难以脱身。十五息的时间又根本跑不出抱青楼,所以此刻将计就计才是最好的选择。
卫令被迫跟其它卖进来的十二个女子梳妆,她挑了件看起来不打眼的白色衫裙,纤腰系了条红丝带,她只是来避难,真不想自己被送到某个人的床上,所以连口脂都不擦,可是在一众尽力尽力打扮的女子面前,她的这番打扮却越发显得清丽绝尘,老鸨十分不满:“白瞎了这张好脸,坐不我找人给你梳妆。”
卫令被迫按坐在梳妆镜前,被几个熟练的妆娘来回打扮这才一起被送出门,老鸨甚至让她站在为首的位置,“妈妈,这…这对其他的姑娘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的?这个世道是和你讲公平的地步吗?在这楼里我就是那公平,我如今如此看重你,你千万得给我争气才是,省得白瞎了我的心思,既来则安之,与其费尽心思逃跑,不如心安理得地接受,要知道人各有命,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们锦衣玉食,花牙子挑的人中,你们资质最好,往后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而其他不如你们的,乞丐交了钱都可以买一晚,就知足罢。”
“那敢问妈妈我们伺候的人是谁?”
卫令不禁担心道,老鸨本来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人,但是见卫令极有姿色,甚至有可能被里面的人看中带回去,所以便客气几分:“里面那位可是礼王爷,知道礼王爷是谁么?当初礼王爷因为自己的生母是胡人而自小不被重视,可是现在人家可是灵手可热的人物,你们呀习得仔细着些!如果照顾不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别说你们的性命不保,到时候连我也要受到牵连,所以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可绕不了你们,还有啊,攀上礼王爷,你们可就是一步登天!到时候连我也要指望你们提携,不过呢,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个命。”老鸨说着,扫视一圈站在她面前的十三个人。
而卫令听见礼王爷当即白了脸,心中不免掀起巨浪,暗中思忖怎么会是他?如果让他认出来,自己也是没命,他上次还绑架她,只不过中途被打断了而已,反正这也不能进去。老鸨推了她一把,卫令悻悻道:“妈妈,我现在紧张闹肚子了,能否让我先行个方便,否则非撞到王爷可就是罪过。”
老鸨睨了眼她惨白的脸,不耐烦道:“你果真是个上不得大台面的,你现在走不就是想逃避王爷的恩宠么?都给我忍着,但是胆敢冲撞于王爷,都仔细看你们的皮!这等小妓俩我已经见过太多,那些初夜的女子哪个不是借口逃避,然而官方,你们哪怕是死,也得横着从里面抬出来!”卫令被推了进去:“你给我进去,省得给我寻不痛快。”
昏暗的厢房内仅有几只烛火,厢房内燃着古朴的沉檀香,比起外面的那些油腻的脂香实在好闻得多,昏暗中有人推了她一下,自己正好顺势落在后面垂着头进去。床榻上坐着的是一位戴面具的男人,只见此人身形纤长,一袭湖蓝曲裾深衣泛着点点织金,但卫令仅仅只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礼王。
虽不知此人假扮礼王有何目的,但是却是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眼下,只听那人道:“本王要寻的是桃窈姑娘,你们这儿的花魁,竟敢如此敷衍本王,我看你们是胆子顶天。”
他的话沉而温后,无端让人胆寒,卫令的心下沉了沉,必要的时候再拆穿他,否则又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这时有人娇柔柔地站出来,“礼王爷,桃窈姐姐虽然不能向候,可是我们都是妈妈精心挑选来向候您的呀,而且我们呀,胜在身子都还干净,王爷与其腻在姐姐身上,不如让妹妹们伺候伺候,指不定别有一番滋味呢。”
卫令侧目看过去的确是名美貌的好,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卫令则悄悄地后退,躲进人群中。
男人眼睛微眯,突然笑道:“那你上前来,本王看看你比桃窈胜在何处?”他伸手揽过女子的腰肢,女子发出声惊呼,他的行为似乎给了他一点底气她试着也用手臂去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将整个身子贴附在他的身上,将脑袋也轻轻地靠了过去,这个男人身形颀长,半眯着眼睛有股溢出的风雅,他半举着扇,卫令看着那面扇子却无端地想起一个人:顺义王章鹤玦。
此人前世爱扇那是出了名的,四处搜罗各处的扇子,现在想来或许其中定有蹊跷,难道是扇子中有什么秘密?正当卫令留意时,只见那名原本安静伏在他身上的女子猛地拔簪向男人刺去!
动作迅猛几令人反应不过来,若换作寻常人,怕是早已被她刺中,可对方却仅是在女子出招前伸出长腿一踹将人逼退,女子喘息不定,面唇白白,四周的女子中有几名却是异常地镇定,猛地抽出藏在裙底下的匕首向床上的男人包袭而来!
卫令愈发好奇面具下的男人是不是章鹤玦,而那五名女子又是谁派来的。
卫令顺势前滚,刀正砍过他追才的位置,女子还不及抽回匕首,喉间跟着一点,被男人摆进床榻子里,生生捏断了咽喉,唇边还残着淡淡的微笑。
卫令正要后退,却看见男人身上垂挂着的那块玉玦,那正是小娘之前的物品,她必须从他身上拿过来,如果真的是小娘的东西,那么章鹤玦必定与小娘认识!
她抽出发间的金钗防身,趁势绕到后面,不防背后有人偷袭,她反手将金钗刺进那女子的肩膀,而后躲开她的反击,而章鹤玦也并不如预料的那般好对付,很快已经杀了有三四个人,卫令惊觉自己可能并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此刻自己因为先前被灌了好几壶烈酒,胃中正是一阵翻江倒海,还不待她思索犹豫——
“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急促而粗暴,夹杂着北戎的口音,卫令当即意识到什么,准备跳窗而逃,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捏住后颈提了回来,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卫令当即挣扎起来。
章鹤玦却道:“恩人?别乱动。”
他伸手将她推进了厢房内关上了门。外面的门恰在这时被猛地推开,一队列的禁军涌了进来,宛如黑色铁流,如同黑色的密网,带着压抑的血腥肃杀蔓延向这厢房。进来的男人除了怒气冲冲的拓跋景,还有隋鄢,刚才禁军在楼中四处肆意搜查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他便也跟着过来看热闹,毕竟他刚杀完人也的确是放松放松心情。
拓跋景瞥向身边姿态闲适的隋鄢一眼,神情上当即闪过不耐烦,他也不知此人为何在楼中,若是让他发现自己背着完颜政的旨意绑走政国公府的人,怕是要吃亏,完颜政最厌的就是违背他意思的人,而他本意也不过教训羞辱一下那不知好歹的小子,并非真的想将事情闹大。
可是如果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自己究竟在找谁,隋鄢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要知道两人都在完颜政膝下长大,隋鄢更是被完颜政看重收为义子,在他面前自己终究是劣势,因此哪怕不甘那小子被放走,他也不能让隋鄢抓到任何的把柄。
如果说前几分钟有人告诉他,他会希望沈令逃走,那么他一定会笑此人怕不是个傻子。
“礼王?”隋鄢走近章鹤玦,“来寻我作么?不过这些女人哪怕不能将您同候高兴,您也用不着将他们都杀了。岂非是太到情。”
章鹤玦笑道:“不知律阳候世子来做什么。”
“哦,就是抓一名刺客,不过看来看去刺客若是跑到你这里来怕是没命了,隋指挥使我们走罢。”拓跋景道,“就不打扰礼王的兴致。”
隋鄢冷冷地扫视着章鹤玦:“话说还没有见过殿下的尊颜,不知礼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向章鹤玦道,章鹤玦也不慌张,而是笑道:“面目丑陋,自是不敢见人。”
“怎会?礼王如当初可是满京里闻名的美人,按理来说礼王殿下应该也姿容绝绝才是。”隋鄢道,“不如让本侯也见识见识。”
章鹤玦笑了笑:“仅仅只是不想以真面目见人,这也是罪过?”
他伸手从袖中掏出自己的玉佩,上面镌着礼王二字,是礼王的随身玉佩,一般来说见到王佩就确认此人确实为礼王谢鸿衣,“隋指挥使,还有疑惑吗?你若不能非逼着本王将真面目露给您看罢,这岂非是有意为难?”
隋鄢道:“礼王爷好兴致,那咱们也就不相扰了。”他眸中情绪令人看不分明,但章鹤玦很清楚隋鄢没有消疑,而是不屑于管此事,他顿了顿打开厢房的门,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人。
卫令跳窗出了街道,向后街跑去,身上换了件衣服,随手扯了顶幕篱遮掩,将银子丢给掌柜的:“不用找。”
掌柜的应道:“哎!客官慢走!”
她一路寻到后巷,那里是奴隶买卖的市,城内几星灯火,城门高处加强了戒备,小巷中却不时传来乞丐的呻吟以及寒风地呼号,因为南边也在战乱,所以仍有大量的流民会涌入禁都,他们不仅在市集上贩卖家当,甚至还有不少主动卖身的,妻子女儿在极度穷困的条件下也有不少主动或被迫出来任人挑选。
她感觉得那名为“花牙”的人太过熟悉,甚至直觉她有问题,她花?如果花是真的姓氏,那么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前朝某位王后的姓花,花氏正是前朝大姓,后来新朝开国以后,花氏不少人被当作前朝余孽杀剿,如果她真的姓花,而不是浑名,那她杀祖是为了什么?死去的女子是否是她派去的人?前面便是女布,她独自往前走去,试图寻找花牙,看见那些待在笼中绝望而无措的人,卫令不免感到窒息,前面传来惊怒与叫喊声——
“放开我!我不要去青楼,你们放过我!”
卫令扒开闹哄哄的人群向里面的巷子里看过去,一名俏丽的好被两名壮汉从笼中拖出来,脸色灰败,周围不少人对她纷纷面露同情。卫令看见少女身上的满身伤痕不免皱了皱眉,正准备从腰间系带中拿钱,有人伸手止住了她,卫令侧过头看见是原本将她卖了的那名年轻女人。
她淡笑道:“博取同情的伎俩而已。”
她伸手指向那名被从笼中拖出来的女人道:“你看看,她身上的衣裙是绸丝,面上还残有木粉,那么这种有极大可能是被卖进大户人家做妾,但是又被主母偷偷发卖了的,现在的世道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大多数女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被退回来的大多是不够安分,而这位我也听说过,她原本是被进一个小官家,但是她却仗着自己有孕挑衅主母,那主母不是软柿子,当即打了她的胎将她送了回来,你不用同情她。”
卫令收回目光:“那你呢?今天朝帝楼里的刺杀,你安排的?”
“什么刺杀?我不过就是人杀了而已,至于后面发生的什么,我一概也不管,这个世道,一两银子可以买两条人命,命如草芥了,刺杀?我还没有那个心力。”
“命如草芥,说的只是没有权力的底层人而已,王爷的命可尊贵,所以谁派你来刺杀,抑或是你与他有仇?”卫令道,“还有,我想告诉你,里面那位并不是礼王,你们杀错了人,如果你想赚钱,我这里有桩生意你做不做?”
花牙沉了脸,在原地思忖了会儿:“可以,那你先跟我来。”
她往前走着,似乎要拐入那条更深的暗巷:“怎么怕了不成?不过你放心,还没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没有钱的买卖,我不做。”
卫令握起匕首跟了上去,路过一条河的时候,月光正好地将清浅的月光倾洒在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果然花牙当即伸出七首欲将她刺进她的胸膛,在她过来的那瞬间做出格挡之姿,她所持的那把匕首刺破雪花,瞬间就到了花牙的面前。
桥上的两人拼命缠斗,身影交缠,直到一声刺耳的划拉声,对方七首的刀锋受损裂口,连带着主人一起被踢了回去,卫令伸手按住她的脖颈,将她往湖面上按,再将她拉起来时入目就是张白皙秀美的脸,“为什么要伪装?”
卫令将她扔在地上,花牙冷冷看着她:“你功夫不错,但为什么要我来帮你?”
“有些事情还是交给别人做的好,你放心,酬金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我已经见过你的脸,你如果不想我拿这桩事向礼王邀功的话,你还是悄悄地帮我做事,我知道你已经做这种事很久了,不如来做我这桩生意,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地信任你,而你,也不能背叛我。”
“为什么选我?江湖上不乏高手,我只不过是江湖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还有,我不做奴才,你找别人。”花牙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这个人就看缘分,我就觉得与你基有缘分,你说你不做奴,那好,我本也没有打算让你做奴,你可以只当我是给你发工资的东家,我们各取所需。”卫令道,“我知道你有一个人牙局,里面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贱籍女子,当然你也暗中培养了批女暗卫,所有准确来说,我要的是这个人牙局,明面上牙局依旧你为东家,可你却要奉我为东家,我的背后是政国公府,如果你同意,往后你的人牙局由政国公府养着,而且也没有再敢打你们人牙局的生意,不过当然也有条件,如果我要用人,你们必须配合。”
花牙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不过,纵你的背后是政国公府,怕是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仅仅见那人一面你就知道那人不是谢乌衣,可见你与谢乌衣定然相识,我又凭什么信你不是将人牙局骗过去交给他?人牙局是给那些女子们提供庇护之所的,不是你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事涉政国公府,与你们作对的不是王爷就皇亲国戚,抑或是那北蛮子,全局小说也有几百名女子,我可以死,但我却不能害了她们。”
卫令道:“你以为躲避就能保证她们的安全了么?要知道人牙局多么庞大,难道没有人盯上这个地方么?我知道,你每年会送给几位权贵几名女子,让他们得以庇佑人牙局,可是却依旧没有办法解决局中女子被欺侮的事实,甚至要让她们去执行些非常危险的江湖会,以此供养局里用度,只要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人再肆意欺侮她们,以后,国公府会是她们的依靠。”
花牙想起局中女子们的遭遇,顿了顿:“那你跟我来,我和她们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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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过一座掩在旧巷子里的宽大院落,虽然有些破败,却是被打理得极好,白墙黛瓦,圃中还种植着冬日生长的草药,可见她们在这里生活的用心程度。前世她来过这处地方,不过是因为这地方被奉安王等北戎权贵强行改建成私院,专门用来做皮肉生意,甚至取名为锦绣牡丹院,而她之所以看见花牙觉得如此眼熟,是因为花牙正是撞柱而死的那名白衣女子——
“你们这些人丧尽天良!置我们女人为何初?女子生存的立身道路到底在哪里?!可笑!当真是可笑!今日我独不活,却可为天下好发声,要知我们女子从来不逊于任何的男子,今日你们将此改为□□窝,人牙局的几十名女子艳不委身,你们敢和我一起为清白忠义而死么?”鲜血从她的额头上汩汩流下,宛如一条蜿蜒的幼蛇,当夜人牙局的五十一名女子皆自尽而亡,当时被人称之为“牡丹血案”,但后来又有更多的女子被卖进此地。
卫令从思绪中回神,她没有办法告诉花牙未来会发生的事,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为这群女子脱困,她如今势单力薄,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用国公府来做靠山,为她们争得片刻喘息之机。
她坐在原处,有人推门进来,正是花无她的妆容倒是卸了,可她毕竟生得白又年轻,素素净净的模样显得十分清媚,早与原来的模样判若两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有种英飒之气,她年纪小,身材纤瘦,背上是支长剑,看起来就是江湖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