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辩吗？
苏明之珍惜叶淮礼的第二次机会，那么就不会再用敷衍的态度去解决问题。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是有钱人家里的私生子。”小时候死也不肯认下的伤疤，如今已经不算什么，苏明之笑了笑，“别人对我利用多过真心，所以我脾气一直很不好，也交不到什么朋友。
但有一个人，他不听那些流言蜚语线，也不在意我的臭脾气，只因为我们的座位换到一块儿，他就拍着胸脯说要保护我，他叫叶淮礼。”
叶淮礼心口咯噔一跳，好像自己就是苏明之口中的当事人，却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
“他游戏玩得很好，操作好、游戏意识好、保护我也保护得很好——那大概是我这辈子真正称得上是童年的时光。”苏明之的笑容很浅，但眸色里的怀念和感情却绵长深邃，“可惜后来我出国了，就跟他断了联系。”
“这些年……我玩了很多游戏，用他的名字注册账号，总想着他的脾气，知道自己的ID被人抢注，好歹也会过来看一眼，那么我就能找到他了。”苏明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结果却走偏了。
“可我太笨了。”苏明之无奈苦笑，“我太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太习惯利益分割的关系，忘记了曾经那个人是会无条件地帮助我、信任我、陪伴我。所以即便他再次出现，我依旧没能把他认出来。”
苏明之的人生一路向上，事业越做越大、财富名誉应有尽有，可天梯的顶端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他从不主动交付信任，也从未有人敢攀越天堑下一场豪赌。
然后，苏明之学会独处。
他所有的想法、决定、行为，都完全没必要和别人商量——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苏明之笑了笑，抓着叶淮礼的手不由收紧：“淮以明之是我的大号，我误会了一个朋友，独断专横设计陷害他，把他气跑了。
我真的很想把他找回来，可是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原谅我。”
“你……”叶淮礼本来只是想听苏明之说一句好话，拍一个马屁，就能轻松原谅对方这次紧张刺激的送死计划，却不曾想苏明之居然掏心掏肺跟他说了那么多。
多的是叶淮礼从不了解的苏明之，多的让叶淮礼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能清晰地捕捉到苏明之一路走来有多不易，也完全理解他为什么总是一意孤行，为什么不愿意托付信任，更是知道了叶淮礼这个账号对苏明之的意义。
原来他自以为的被欺骗，不过是苏明之想要捍卫朋友的权益——由始至终，他都是个鸠占鹊巢的数据幽灵。
苏明之静静地看着叶淮礼，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又像是单纯地享受这点和他独处的时间。
叶淮礼喉咙发干，心凉了半截。
这似乎已经不是他该不该原谅苏明之的事情了。
叶淮礼“你”了许久连半个字也想不出来，大脑空空地补了一句难听的话：“你今天话好多啊。”
叶淮礼有点愧疚、有点难过，也有点不可否认的生气。
苏明之微微睁眼，倏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叶淮礼揉了揉鼻子，“你以往的辛苦艰难我没有参与，我即便再感同身受，也不可能因为你的过去原谅你对我现在的所作所为。”
叶淮礼虽然气消了大半，甚至都在纠结自己用师父的名义戏耍苏明之是不是太过分了，但依旧不觉得苏明之的过去会是他原谅苏明之的理由。
“做错了事情，要真挚道歉，身体力行地去订正——打感情牌找借口，通通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假方子，骗人骗己。”
对。
叶淮礼就该是这样。
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错漏。
铁面无情地拒绝他的感情牌。
盯着他一点一点把做的坏事纠正。
苏明之忍不住想起两人曾经的网游故事，想起他被叶淮礼拖着去给NPC道歉——叶淮礼可以接受他笨手笨脚的操作、不小心烧了NPC的房子，却不能接受他为了报复一个杀手玩家、把NPC养了一辈子的宠物鸡杀了。
“我很需要你。”苏明之一阵大笑后，欣然承认，“我非常、非常需要你。”
需要叶淮礼的陪伴。
需要叶淮礼做他的原则。
需要叶淮礼无时不刻的真心。
只有他，一直都只有他，
是苏明之愿意付出真心的存在。
“我……”叶淮礼盯着苏明之满是期待、唯一肯定的目光，心中大为震撼，却又很快，被一种满足感填满，那情绪比他穿上苏明之为他打造的一身神装还要有成就感，就好像……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可他却忍不住想要后退。
他得到认可了，他人生圆满了，他什么都好了，可苏明之呢？
叶淮礼给不了苏明之任何承诺。
他始终都只是一串数据而已，永远没法走出《神遇》，苏明之曾经的过往他无法参与，苏明之未来的三次元也不会有他。
“你……”叶淮礼挣开苏明之的手，认认真真道，“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应该再需要任何人。当然，你现在还没出师，要围着师父转也没事，但是到了时候，你该成长就该成长了。”
叶淮礼文绉绉地学习游戏里那些德高望重的NPC，来了一串欲言又止的玄乎话，好似是在说他们游戏里的师徒关系，又好似是在回应苏明之那不容置疑的需要他。
苏明之失落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牵强地笑了笑——一个巴掌一颗糖，是他对付别人的手段，确实挺管用。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个人，完美地拒绝了他，他却还会因为那一丁点的余地偷偷窃喜。
“没关系，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苏明之看向叶淮礼，笑了笑，“你对我总是不一样的。不需要我做什么、甚至我对你抱有怀疑，你也从不吝啬对我的信任。”
是椰司尼，也是叶淮礼。
苏明之总能在他这里找到一扇为他单独开设的门窗——不上锁、不设密、对他无条件地开放所有。
“太迷人的东西往往就像罂粟，背后总该会有陷阱、会有算计——我太熟悉那样的剧情，也太了解如何从那样的局面里完美抽身。”
苏明之反省自己。
“但这次，就算一败涂地，我也心甘情愿。”
苏明之深吸一口气，微笑地看向叶淮礼：“叶……椰司尼——真是一个有趣的ID——你是我的师父，你做我的后盾，以后我的所有决定，都会跟你一起商量，所有要做的事情，都会一一告知，绝不期满；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们是一起玩游戏，没有谁要陪谁、谁要为谁负责的义务。”
苏明之一口气说完，伸出右手，像是要和叶淮礼谈一笔大生意一般，优雅地请求一次“合作愉快”：“我们，重新来过。”
“……”叶淮礼心痒痒的，突然很想跳过去抱住苏明之，可又觉得在苏明之一连串郑重其事的承诺后，自己这没头没脑的冲动显得很不专业。
他垂下头、认真地点了点——伸手握住苏明之的手，努力像个日进斗金的西装精英男一般，进行一次友好的握手协商，克制又精致地点到为止，然后松开……
苏明之却出乎意料地成了那个不稳重的人，猛地一把抓住叶淮礼松开的手，把人往前一拽。
叶淮礼不受控地前扑，苏明之张开双臂，笑吟吟地将人迎入怀抱、牢牢抱住。
他的声音难言喜悦，带着失而复得的克制，埋首呢喃：“你信我一次，说的再好听也都可能是假的，所以这次你好好看，我一定会改掉那些坏毛病，一定会是你期待的样子。”
“……”叶淮礼眨了眨眼，他期待的苏明之吗？
不在只是把游戏当做游戏，会重视游戏里的每一段关系，会重视他、信任他、不再欺骗他的苏明之吗？
是不是只要他一直隐瞒自己是叶淮礼的真实身份，这对苏明之来说并不是难事？
那他可不可以奢求一个、知道他是叶淮礼、是数据幽灵后也不会抛弃他的苏明之呢？
叶淮礼伸手从苏明之后背绕了上来，揉揉自己的鼻子。
好吧，这妄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
叶淮礼目光虚虚地地往上游转，也许是心虚，也许是觉得苏明之的承诺对象不应该是他，叶淮礼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虚了：“哦、哦好吧。”
苏明之松开怀抱，明知故问：“那我现在……应该还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吧，师父？”
这故作可怜的一声师父，喊得叶淮礼都没好意思应，毕竟一开始他这个师父就没安多少好心。
叶淮礼侧了侧头，避开苏明之的目光：“哦，你不是说让我看你表现吗？怎么，这么快就想判处师门了？”
“不敢。”苏明之正经想起自己之前做的练习，指着地上差不多该醒的打劫党，“还需要继续做练习吗？虽然有点恶心，不过确实挺有效果的，我觉得我现在的操作好了很多。”
叶淮礼心虚地瞥了眼苏明之——其实这个练习单纯就是报复苏明之又自主主张临时想的，有没有效叶淮礼还真不知道。
苏明之看了过来，叶淮礼连忙低头，走过去给地上的几人踹了几脚：“你要不还是先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支开我，自己来当诱饵？是我对我的实力没信心？”
叶淮礼不喜欢被苏明之欺骗、也不喜欢被苏明之丢下的感觉，即便这是好意，所以他要问得清楚，然后在和苏明之讲清楚，他不喜欢被所谓的好意裹挟，把他排除在外。
苏明之沉默片刻，从背包里拿出属于叶淮礼的宠物蛋递给他：“因为这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承载着淮以明之和叶淮礼记忆的道具，即便只是游戏里的一串代码、是几行冰冷的数字——已经不止是游戏了。
“我不知道你遇到打劫党会是想要对付他们还是随意把宠物蛋送出去；我也不知道凭我们两个十级的能力，是不是能对付实力未知的对手——所以最简单直接的方案就是我做诱饵引他们出来，测试他们的实力，如果你能对付得了，我会直接联系你，用情缘特殊技能直接飞到我身边；如果你对付不了，即便你觉得宠物蛋并不重要可以送出去，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计划。”
“你……”叶淮礼盯着那颗本来归属于闲情阁的宠物蛋，“刚刚说，这个对你很重要？”
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这只是游戏而已，不是你花一百万买了一颗宠物蛋，它就真的价值100万。”
“是啊。”苏明之笑了笑，“以前我也以一场游戏而已，没有什么割舍不了，但后来，有个人让我意识到，游戏不止是是游戏，那些陪伴的时光、一起战斗的经历、获得的奖励道具……都是不可磨灭的记忆，还有……”
苏明之摊开叶淮礼的手，把宠物蛋放进他的掌心：“还有陪我打游戏的人……”
他抬头、目光熠熠、含笑似水：“他付出的信任是真的，他给予的快乐是真的……”
咚咚咚——
叶淮礼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伴奏声，一下一下仿佛在呼应苏明之的改变。
他刚刚才期望过完美的苏明之形态，这么快就实现了吗……
苏明之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是游戏里的一个玩家、也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他和我产生的感情关系，也都是真的……”
叶淮礼猛地一颤，掌心倾斜，宠物蛋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