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礼思考着、完善着自己暂时还不够成熟的计划。
苏明之看着他的背影和无限放大的沉默，低头看向自己被无情甩开的手，不由失笑，却又很快连这点自嘲都笑不出声。
叶淮礼……发现他的身份了吗？
那他要怎么解释这一系列的举动？巧合？意外？听着都像是辩解。
可他，已经没有辩解的资格了。
苏明之握紧拳头，沉默地等待对方的审判。
“其实……”叶淮礼想了许久，缓缓开口。
远处后山呼啦啦地烧，红了一片又一片，烧个不停。
苏明之抬眸，看着叶淮礼的背影——任由火山的焦灼映入眼眸、泛滥一片。
叶淮礼深吸一口气，像是放下一般地笑了笑：“如果没有认识那个人，我可能会一直不停地去后山闯啊闯，闯到头破血流真成烤肉串了，才会意识到桃源村有问题吧。”
虽然很难受，但淮以明之确实教会他——人心难测。
代价是有，不过也就只是心里难过，甚至淮以明之还给了他报复的机会——只不过他并没有把闲情阁的彩蛋交给黑风寨罢了。
“你……”苏明之颤了颤唇，把试图安慰的话吞回肚子，过错方的安慰未免太过高傲。
苏明之垂下眼眸，浅声道：“不管结果如何，他让你难过了，他就是错的。”
叶淮礼心口一跳，没想到淮以明之会是这样的回答，他还以为……
真是的，这样让他怎么打击报复嘛。
叶淮礼撇撇嘴，但很快又把自己说服了。
他倏地转过身来，眼前一亮：“你说得对！”
苏明之瞳孔轻颤，诡辩的话脱口欲出却又被咬死在下颚线紧绷的弧度里。
“我的喜怒哀乐也是很珍贵的！”叶淮礼靠近，抬手——
既然连淮以明之自己都觉得他有错，那么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哼哼哼……
苏明之闭目：只要不是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就算是要杀他千百次都没关系……
肩上微微一沉。
“我决定了。”叶淮礼郑重地拍了拍苏明之的肩膀，“我要收你为徒，让你一路活到游戏关服！如果你死了，以后就自逐师门，别来找为师了。”
苏明之讶然，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叶淮礼坚毅的目光注视下选择沉默。
他轻轻摇头，无声地笑了起来：“你这样，会不会太便宜我了？”
叶淮礼双手往胸前一环，学着淮以明之的冰块脸，扬起下巴故作冷酷：“呵呵，你以为我的徒弟那么好当？”
叶淮礼眯起眼来、一脸恐吓的笑容，阴恻恻道：“就你这稀烂的操作水平，接下来的训练将会是比地狱级副本还要可怕的存在！你要做好晚上连觉都没得睡的准备！”
苏明之忍俊不禁地记下叶淮礼这新鲜的表情包，挺了挺身姿，右手捋平衣襟，有意无意地停在叶淮礼曾经流过口水的位置上：“我晚上不睡倒没什么，就是怕你少了个抱枕睡得不香。”
“……”叶淮礼沉默地羞低了头，然后猛地抬头，正欲狡辩……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苏明之却像是早有准备，掐着完美的时间点，四目相对地，鞠躬一拜。
他含笑晏晏，目光如水：“我这条命，就交给你处置了。”
好像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给叶淮礼。
叶淮礼眨了眨眼，他不知道淮以明之为什么来找他，但送上门来找打的家伙，不打白不打——淮以明之欺骗他的感情，他也得骗回来才是。
可一切如预料发展，淮以明之真的拜他为师，他又觉得不太真实。
对，得立规矩！
“以后我说东你不能往西。”
“好。”
“不能骗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但我可以骗你。”
“好，建议师父要骗我的时候，千万不要补充后半句。”
“……我讲话有漏洞你不能戳破，要委婉地提醒我。”
“好。”
“算了，你太委婉我也听不懂，特赦你有话直说。”
“师父真好。”
“……再加一条，不能随便夸我。”
“那可以在心里默默崇拜你、赞美你、爱慕你吗？”
“你今晚睡猪圈。”
“好。”
“……”
叶淮礼突然觉得收徒这件事吧，不好不坏的一个计划，说不上来。
“行了，跟我去找村长算账吧！”叶淮礼捏起拳头，准备大干一场，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对苏明之道，“嗯，你水平不行，你在这里站着等我吧。”
苏明之觉得叶淮礼这恶师父的形象很容易就崩塌，但还是很配合地表示受伤：“嗯，师父身手敏捷一个打三，徒儿水平太烂了，跟不上师父的节奏实在是罪过。”
“……”苏明之认错认得太实在，叶淮礼这反派师父当不出一点滋味，还觉得浑身不对劲，“你以后别这样讲话了。”
“怎么样讲话？过于吹捧师父的实力吗？可是我觉得你就是这么厉害，而且这样才能凸显师父的权威。”苏明之认真解释。
“就当为师求你，行不行！”叶淮礼坚决拒绝苏明之的怀柔政策，生怕自己被夸得以后都不好意思骗他了。
苏明之笑出声来：“行，你说什么都行。”
叶淮礼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挑眉。
他怎么觉得淮以明之比以前更难琢磨了？
“师父，徒弟有话要说。”苏明之请求发言。
“你说。”叶淮礼撇撇嘴，“我又没堵住你的嘴。”看你刚刚笑得多灿烂。
苏明之用极其平淡寻常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往村里的井下了睡眠散，这会儿后山烧成这样都没人出来，我想大概是成了，村长村民们应该都昏昏欲睡，师父可以随便打击报复。”
叶淮礼顿时狂喜，但立马摁下激动，扭头对苏明之亡羊补牢：“再再加一条：不准算计我！”
“好。”苏明之照单全收。
“不错不错！”叶淮礼摩拳擦掌，顿时喜上眉梢地朝村子里冲去！
不一会儿，全村的村民都被五花大绑送到村长家、和家门口。
“唔……”叶淮礼翻箱倒柜，在村长家里收缴了不少有用信息，但都是厚厚的书籍、长长的卷轴，那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叶淮礼头疼，他拒绝接收，“徒弟。”
叶淮礼朝苏明之招了招手。
苏明之正在对着一个昏睡的村民练习捆绑手法——叶淮礼小课堂第一节：施法要快、手臂要稳，所以就在苏明之的胳膊上绑了两块砖头，让他对着毫无挣扎之里的村民练习打结。
是个不错的训练，但也确实累人。
苏明之的手肉眼可见地在颤抖，是过度疲劳后一种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一直尽量避免胳膊大幅度的抬动，却还是在一次次认真的线头打结操作下累得满头是汗。
可即便如此，苏明之还是第一时间回应叶淮礼的需求，绑着两块砖过来接过厚厚一打的线索——双手抬起，恭敬又虔诚地接下叶淮礼甩来的一堆书籍。
苏明之的手臂不受控地往下一沉，被叶淮礼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笑了笑，全然不顾泛白的指节和战栗的双手，看向叶淮礼：“谢谢。”
“还能坚持？”叶淮礼一直扶住苏明之的手肘，帮他担了大部分的力气。
“还行。”苏明之抬起胳膊，释放叶淮礼的手，自个儿把一堆沉重的书籍搬到小方桌上，开始一页一页阅读。
叶淮礼坐在被他翻空的箱子上，比坐在一旁的苏明之高了许多，也更方便把苏明之的所有神情一网打尽。
他托着下巴，安静地打量起这个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的人。
苏明之阅读的速度很快，目光一行一行游走，专注、高效，捧在他手里的厚重书籍都因为读书人的气质沾染了几分讨喜。
叶淮礼很喜欢看苏明之认真的模样——虽然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冷酷又无情，但就是这种与世隔绝的沉浸，让叶淮礼也能跟着安静下来，就和一直以来、他以数据幽灵的形态陪着淮以明之的时候一样，和淮以明之在一块儿就有一种可以隔绝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亲切。
叶淮礼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他歪着脑袋细数苏明之的睫毛——睫毛很密很长，眉间滑落的汗水蜿进眼窝，溜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停在睫毛弯曲的曲翘处。
一眨眼，汗水狡猾无比地流进那双好看的眼眸，刺刺的。
叶淮礼下意识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似乎感同身受，却发现苏明之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看了手里的书卷，没有埋怨、没有不耐、就连唠叨都不说一句。
叶淮礼倏地伸手，卷起衣袖替苏明之擦拭额间细密的汗珠。
苏明之一愣，叶淮礼二愣。
四目相对，叶淮礼的手还没停，甚至不自觉地伸出指尖、假公济私地往他的睫毛上刮了刮。
“咳哈哈。”叶淮礼猛地反应过来，把手缩回身侧，尬笑道，“师父对你好不好，生怕汗水酸了你的眼眶。”
苏明之平摆在桌上减少负重的手，不辞千辛抬了起来，只为摸摸眼角那点转瞬即逝的触感。
他笑了笑，不吝夸赞：“师父真好。”
叶淮礼心虚地朝苏明之手臂上的两块砖看了眼，摸了摸鼻子，快速转移话题：“有什么线索吗？”
苏明之看得快、总结得也清晰：“这里是幻·桃花源，只有拿着宠物蛋的新手玩家才能触发。这位村长和村子里的其他村民都是猎龙家族的后人，简单来说就是专门猎杀宠物的一个组织。后山是他们布置的一个必死局，理论上我们死亡、任务失败后，两颗宠物蛋会被假村长回收销毁，但我们会作为揭露猎龙家族势力的英雄被全服公告。”
叶淮礼摸了摸背包里的宠物蛋，也不知道自己能孵出一个什么样的小宠物，还没出生就惨遭追杀，比他还惨：“有奖励吗？”
“足够升到10级的经验奖励和500金。”苏明之根据寥寥无几的条件，推算出实际副本奖励。
“……好抠。”叶淮礼彻底无语。
所以他花了1000金就是为了来过一场必死的剧情、拿500金币？
系统的可恶程度已经远超淮以明之，成为叶淮礼心中第一大反派了。
“嗯。”苏明之继续补刀，“官方应该没有预料到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后山，所以师父你惊世骇俗地通关必杀副本，反而连500金的奖励也拿不到。”
“……”叶淮礼气得直接跳下箱子，冲着昏迷不醒的假村长邦邦两拳，“能拆了村长的家当去神遇大陆卖吗？”
“唔……”假村长被打得悠悠转醒。
叶淮礼索性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恐吓道：“交出你私房钱，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你！”假村长并没有后续的剧情填充，索性只能答不对题地走他本来威风凛凛的邪恶反派路线，“我乃上古时代猎龙家族的传承人，如今毁天灭地的暗影魔龙再度现世，我必将屠之——你们两小子运气不错，初出江湖居然捡到神级宠物蛋两枚，有30％的概率孵化暗影魔龙；可惜你们遇到了我哈哈哈哈，只要我孵出暗影魔龙的幼龙并将其击杀，就能彻底结束魔龙灭世的诅咒！额啊——”
叶淮礼无情敲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金币在村长面前晃了晃：“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你有没有私房钱？”
他现在还倒欠系统一笔钱，这要是还不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被坑一笔。
“你、你！”猎龙村长却只会，“我乃上古时代……”
噗通——叶淮礼索性又把人敲晕了。
不等叶淮礼开口，苏明之已经过来把村长和他的练习村民一块儿五花大绑了。
叶淮礼现在看苏明之都顺眼多了。
他满意地批准道：“不错，今天的练习及格了，拆了砖好好休息吧。”
窗外天色已晚，叶淮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睡觉：“你要是不下线要挂机的话，就随便找间村民的房去睡就行——他们都被绑了，应该不会有权限阻止你进屋的。”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对方是淮以明之，叶淮礼就不太敢跟人分享自己的床铺咯，但他当然也没有村长那么恶趣味，真的安排苏明之去睡猪圈。
脚步一顿，叶淮礼看着苏明之略显失落的神情，略带犹疑地问：“还是你更想睡猪圈？”
“……”苏明之无言以对，收起自己的委屈，叹了口气。
倏地，全服公告响起：版本小更新即将于00:00启动，请各位玩家在1分钟内完成安全下线。
叶淮礼一愣，他上次经历的版本大更新，可是足足被拦在登录页面三四天，这次版本小更新不会也要把他关在登录页面一整天吧……
“游戏要是能在线更新版本就好了。”叶淮礼小叨一句，提前给苏明之打了个预防针，“小更新不知道要花多久，我可能第二天再上线，要是你等不及自己先去神遇大陆就行。”
“你……”苏明之突然有点不安，“真的还会上线吗？”
“会啊。”只是回到登录页面而已，应该不至于会被顶号吧，“如无意外，肯定会吧。”
“……”后半句可以不加。
叶淮礼不知道苏明之为什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只能安慰道：“其实我都想一直挂机在线的，可惜游戏版本更新都会强制退出，没办法啦，只能明天见啦。”
“好，明天见。”
又一次，苏明之看着叶淮礼在自己眼前消失、在好友列表里灰下头像。
像是在提醒他曾经的过错，像是在告诫他网游世界始终是网游世界。
那么这一次，重新来过的话，他有机会可以要到叶淮礼三次元的信息吗？
向来运筹帷幄的苏明之，这一次却给不出任何的肯定。
他无奈地退出游戏，联系前方来报：“在线升级的需求有在做吗？”
前方来报坐得笔挺：“有！不过有个技术难关一直攻克不下来，技术部已经在联系Fix大牛团队，只不过他们这个团队神出鬼没，除非是自己感兴趣，否则几乎没人能联系到……”
“Fix吗……”苏明之编辑了一封邮件发了出去，很快他这边就收到了回复，“他们会在三天内找人联系你，尽快对接处理，我希望以后《神遇》的更新都是在线上静默升级，不要再让玩家退出了。”
前方来报：！！！好家伙，他们老板这是抱上了怎么样的一条粗大腿！
题外话：
叶淮礼的报复计划：淮以明之骗我的感情，但教会我成长。那我也骗他的感情，但也要教会他生存技能——完美的复刻苏明之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