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野”CP的热度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降温，反而随着《双生》拍摄进入后期，愈发如火如荼。粉丝们拿着八倍镜逐帧分析官方释放的每一秒预告、每一张剧照，甚至神通广大地挖出了两人多年前可能存在的、微不足道的交集，将其渲染成“宿命的伏笔”。
片场外围蹲守的代拍和粉丝也越来越多，尽管安保严密，但总有模糊的远景图、晃动的小视频流出。内容无非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休息室，或者沈逐白在监视器后专注地看着拍摄中的程野。但在CP粉的解读下，每一个像素都充满了“他超爱”的意味。
程野刷着手机里那些被精心剪辑的、配着煽情BGM的“逐野”视频，看着评论区里一水儿的“嗑死我了”、“真爱无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被某种温暖的潮水包裹。他偶尔会抬头，看向不远处正和摄影师严肃讨论的沈逐白，那人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与网络上的狂热格格不入。
这种割裂感，在《娱乐星周报》的专访日达到了顶峰。
《娱乐星周报》是业内影响力最大的娱乐媒体之一，这次专访主要针对《双生》项目，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记者绝不会放过最近大热的“逐野”话题。
采访间里，灯光柔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紧绷。程野和沈逐白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记者先是循规蹈矩地问了些关于电影创作、角色理解的问题，两人回答得都相当专业克制。
果然，在访谈接近尾声时，记者话锋一转，笑容可掬地抛出了那个预料之中的问题：
“沈导，程野，最近网络上关于二位的讨论非常热烈，很多观众都非常喜欢你们在《双生》中碰撞出的火花，甚至为你们建立了‘逐野’CP超话。对于粉丝们的这种热情，二位怎么看？”
问题一出，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林深和沈逐白的助理，都屏住了呼吸。
程野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沈逐白，等待着他的反应。他甚至在心里飞快地盘算，如果沈逐白打个太极含糊过去，他该如何配合，才能既不让粉丝失望，又不至于将关系彻底坐实。
然而，沈逐白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话筒，用他那特有的、清晰而冰冷的嗓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关注这些无意义的讨论。我和程野先生，是导演和演员的专业合作关系，仅此而已。希望粉丝和观众能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作品本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采访间里激起无声的巨浪。
“无意义的讨论”。
“专业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程野的耳膜，刺进他心里最敏感、最不确定的那个角落。
记者显然也没料到沈逐白会如此直接、甚至堪称不留情面地否认，愣了一下，才赶紧打圆场，将话题引回电影。
接下来的几分钟，程野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机械地回答着问题，但灵魂仿佛已经抽离，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底下那个故作镇定的自己。
采访一结束，沈逐白便径直起身，对工作人员略一点头，率先离开了采访间，没有多看程野一眼。
程野坐在原地，直到林深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才恍然回神。
“走吧。”林深看着他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眼里带着担忧。
回片场的车上，程野一言不发，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繁华与喧嚣都无法填补他内心骤然出现的空洞。
原来……是这样。
“无意义的讨论”。
“专业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沈逐白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这些日子以来那些隐秘的、不自知的期待和试探。
他想起沈逐白在片场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指导，想起他对自己偶尔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不经意的关心，想起黑暗中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想起海边那句“是我挣脱枷锁后，最想要的自由”……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会错了意？是他演技太好，以至于将戏里的情感带到了戏外，还愚蠢地以为对方也入了戏？
程野闭上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那种熟悉的、被抛弃、被否定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原来，无论他站得多高，获得多少掌声，骨子里那个因为私生子身份而永远觉得自己不配被爱、不值得被坚定选择的小孩，从未真正离开过。
沈逐白的否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的潘多拉魔盒。
下午的拍摄，程野的状态明显不对。
是一场情绪爆发戏，程野演饰在镜廊中与幻影弟弟彻底决裂，需要极度的痛苦和绝望。可程野的表演却像是隔了一层纱，情绪浮于表面，无法触及核心。
“停！程野，你的痛苦呢？我要的是撕心裂肺，不是隔靴搔痒！”沈逐白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
程野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停！不对！重来！”
“停！眼神是空的！我要看到主人公的世界在崩塌！”
一次又一次的NG，让片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谁都看得出来，程野不在状态，而沈导的脾气也前所未有的糟糕。
当程野第十次因为同一个简单的走位失误而被叫停时，沈逐白猛地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到程野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程野！”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到底在干什么？如果你的专业素养就是被那些无聊的八卦影响，连最基本的表演都做不到，那我现在就可以换人！”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程野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抬起头，看着沈逐白那双盛满怒意和不耐烦的眼睛，忽然觉得无比荒谬，也无比疲惫。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弧度。
“抱歉，沈导。”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是我状态不好，耽误大家进度了。我会调整。”
他说完，不再看沈逐白，转身走向休息区，背影僵硬而孤单。
沈逐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隐现，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全场休息。
程野把自己关在独立的休息室里，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将脸埋进膝盖，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外面关于“逐野”的狂欢还在继续，甚至因为沈逐白那句冷酷的否认，引发了更多的讨论和心疼程野的声音。可这一切，此刻在他听来，都像是无声的嘲讽。
原来，那些镜头下的专注凝视，那些无人处的细微关心，那些带着掌控欲的触碰……都只是“专业合作”的一部分吗？
是他太贪心，太容易自作多情。
他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CP粉制作的、他和沈逐白在《深渊》片场的对视剪辑上。视频里的沈逐白，眼神深邃复杂，曾被无数人解读出万千情意。
程野手指颤抖着，想要关掉视频，却无意中点开了沈逐白下午那段采访视频的链接。
沈逐白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和程野先生，是导演和演员的专业合作关系，仅此而已。”
程野猛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扔到一旁，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林深担忧的声音：“小野？你没事吧？”
程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没事，深哥，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是林深无奈的叹息和离开的脚步声。
程野独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想起沈逐白曾经说过：“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感激或者屈服。”
那他要的是什么？
如果连“喜欢”都不屑一顾，那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一具适合他镜头、能完美演绎他思想的躯壳吗？
这个认知让程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导演休息室里，沈逐白同样心烦意乱。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他反复看着刚才NG的几条回放，程野那双失去神采、带着不易察觉受伤的眼睛，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助理刚刚发来的、关于网络上因为他的否认而掀起的新一轮舆论风暴。有人骂他冷酷无情，有人心疼程野，更多人则在猜测两人之间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沈逐白烦躁地关闭了网页。
他并不在意那些无聊的猜测，他在意的……是程野刚才离开时，那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
他想起程野醉酒那晚抓住他衣角说“别丢下我”的样子，想起他因为药物副作用失控时的脆弱。
他知道程野内心有多敏感，多缺乏安全感。他本可以选择更委婉的方式回应，但他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厌倦了外界无休止的窥探和编排？是为了保护程野，不想让他被这段尚未明确的关系过度消费？还是……在潜意识里，他也害怕那种被舆论绑架、情感失控的感觉？
沈逐白掐灭了手中的烟，揉了揉眉心。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感。但程野的出现，像一颗不受控的流星，蛮横地撞入他精心构筑的世界，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而他现在，似乎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当晚的拍摄，程野勉强调整了状态，完成了既定任务，但那种与沈逐白之间无形的默契仿佛消失了。他不再试图去解读沈逐白的眼神，不再期待那些细微的关照，只是机械地、精准地执行着导演的指令，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完美的表演机器。
收工时，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片场，没有任何交流。
程野坐上自己的车，对林深说：“深哥，帮我联系一下张医生。”张医生是他的心理医生。
林深担忧地看着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而沈逐白看着程野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站在原地，点燃了今晚的不知道第几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逐野”的火焰，似乎因为沈逐白亲手泼下的一盆冰水，暂时压制了明火。但冰层之下，压抑的情感与误解，却在悄然凝结，酝酿着更大的风暴。程野心中的堡垒再次竖起，而这一次，城墙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