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偏航5

小行星带的星匪装备不够优秀,一向喜欢速战速战,抢完就跑,而这次在启明舰上吃了大亏,不仅没能突进,还被后续赶来的救援部队堵在了战舰内部,一网打尽,损失惨重。

人质被堆放在甲板,黑压压一片,皆抱头跪地不动,等待审判。

玉独带着几个小队赶过来,向镇压在为首的那名军官道:“动作真快。”

那军官黑短卷发,蓝眼睛,亮得像宝石,脸小又尖,五官极为精致。个子不算高,但身躯纤细柔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矫捷豹子。她转向玉独,行了军礼。

“王,我是番薯空间站的指挥官卡玛,抱歉,我们来迟了。”

边缘星系的星球和空间站秉承着贱名好养活的传统,都喜欢起点接地气的名字,例如番薯,土豆,牵牛花等等。

听起来并不庄重,然而,主星并不屑于为这些星星点点的边缘物再费劲起名,一般喜欢统称为1号,2号,3号,或者干脆是“1号旁边那颗”,倒不如蔬菜或水果好听些。

甲板上被控制住的星匪至少数量上千,而看管他们的只有零星几个士兵与那位卡玛指挥官,可这些天性残暴的匪徒却老老实实抱头蹲着,不敢有丝毫变乱挑衅之心。

卡玛常年生活在小行星带附近,一定没少与星匪打交道。我仔细打量她,瞧那天使般的面孔,心知这样看起来简单的孩子,也必然有自己的生存之法,和残暴的一面。

在我们来之前,他们之间怕是已经有一场足以把人打服的对战了。

玉独道:“通讯系统被毁,我们无法直接对话,这个速度已经足够快。正常推进吧,不要忘记收敛舰长和副官的尸体。”

卡玛:“是。”

她低下的目光看见玉独的伤臂,于是问道:“您受伤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我察觉到一种微妙的注视感。

不动声色观察四周,随着呼吸变浅,感官变得敏锐,我发现有不少人的视线都在悄悄关注此处,或者说,关注玉独。

不管是清洁人员,还是路过的技术兵,士兵,军官等等,都有意无意分出部分精力,随着君主的动向而变动。

除了治安官以外,这战舰里负责监视玉独的眼线,怕是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玉独自然也有所察觉,可还是扬起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仿佛丝毫不在乎自身处境似的,向卡玛道:“你会从航行日志里看到几个小时内的战舰里有多热闹,只受伤已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形象很能为惨烈现状提供证据,卡玛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有了援助,原定的巡航计划回到正轨。

不过,由于舰长和副官的惨案发生,巡游不再按原计划推行,而是为了安全着想,强行砍掉了大部分时间,缩短为一周结束。

要配合这个改动,就需要在原定基础上删除一些途径点。

不多时,首相那边发来了一份新的巡航星球名单,而其中不再包含玉独的家乡。

看到这份结果时,玉独几乎是立刻向首相申请,至少再多加一个行程,让她可以返乡看看。

军舰上的部分军官经过了这一趟生死后,都愿意听从玉独的指令,表示了可以接受,但这则申请依然被首相单方面否决,回家一事被无限搁置。

那通电话以玉独忍耐怒火,强行勾起的笑容结束。

我认为,这大概是上次首相对玉独当众询问拟态易容技术的报复。

会议结束,真正的巡游就开始了。

副官曾与朋友形容这次巡游是政.治作秀,除了故意贬低的部分,其实不无道理。

本来打着“慰问”的旗号过来,就是计划给出除了真实帮助以外的所有帮助,而玉独作为一个“演员”,她是怎样决定的,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媒体竖起摄像头,慈善的君主去镜头下与贫穷的孩子们合照,关心他们的日常生活,给与建议,最后背景配上煽情的话语,与一张张灰头土脸的笑容。

巡航任务有没有效果尚不清楚,但一个公民们爱看的煽情节目就已经圆满完成。

一周后,巡航的最后一站,四叶草行星上,结束了所有工作的玉独带着我漫步在孢子灯光下,治安官们停留在五步以外的位置,眼部灯条在晦暗的天色中发亮。

垃圾星实在没什么风景可言,脚下的土壤是灰白色,长不出有生机的植物,远方一起一伏之处会让人误以为是山,实则是压缩成块后的垃圾拼成的一个个小丘。

风声像叹息,阳光吝啬于落在此处。

空气十分干燥,有种呛人的霉味,本该带着防毒面罩,但我不需要,而玉独自小在垃圾星长大,早已习惯。

我们并肩漫步片刻,玉独的目光越过山丘:“眼球离开了?”

救援人员和战舰上的人快把启明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眼球的踪迹。

就这么惴惴不安防范了好一阵子,在昨晚的例行检查中,有一艘小型备用救生飞艇不见了,调出取用记录,多次比对,大概就是眼球偷走的。

她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杀人,就这么带着众人的恐怖一并离去,那只闭合的眼还留在雨林室外的地板上。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脑中不自觉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须臾,我的脚步忽而慢下来。

风声忽紧。

察觉到我的掉队,玉独也停下,侧身望向我。

沉默了好一会,我抬头望向她的脸,那张冷艳的面容一半沉浸在彻底的黑暗中,红发似血。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脑中雪亮,意识到一件事。

她需要我为她争取的,不被打扰的那半个小时,处于对外通讯系统断联的时间片段里。

我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手臂做了什么,但那应该能够让她绕开监视的东西,而她在登上战舰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个。

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眼球所引起的那几个小时的通讯断联,她应该都会想别的方法达到同样的效果。

甚至很有可能,眼球就是她找来的。

战舰的偏航,或许就是她一手操纵的结果。

这条逻辑链通畅的瞬间,我一下找回了与玉独相处最为熟悉的感觉,这份层层叠叠的计算,那不知真假的笑容,以及永远有目标要冲刺的明确感。

我不由得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穿过我们之间的风带来持续的干燥锈味,玉独面色不改,卷发蔓摇过她的脸颊:“告诉你之后,你会毁掉它吗?”

她深色的瞳仁在薄光下看起来格外漂亮,我说道:“听起来你不害怕。”

“九十九个敌人与一百个敌人没区别。”玉独点起一只烟。

我说:“但你的同伴是零个还是一个,有区别。”

红点一明一灭,花香弥漫开来。玉独微微歪头,笑看我:“你担心我孤独一人吗?”

我说道:“我担心你不是。”

她不能得到帮助和理解,她身边的任何人对我而言都是障碍,她就该举目无亲,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环视四望后发现只有我站在她身后,然后向我祈求。

玉独脸上的脸明显僵了下。

她轻轻摇头,走到我身前,俯身在我耳边说道:“这趟出行,我在战舰上的动作太多。等回去之后,我大概率会被软禁。”

我问:“首相?”

君主虽然只是个礼仪位,但能够直接对她下手的人怕没几位,而那位首相的恶意已相当明显了。

似乎对我刚刚的回答不爽,她将靠近我耳边这暧昧的动作做出了愤恨的意思,深色眸子盯着我:“那可是九十九个敌人,不知道谁会对我下手。”

我侧过头,与她的面容极近,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你想让我去救你。”

“或许....”玉独抽了口烟:“我只是想让人陪我抽支烟?”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会问清楚的,而即使她不说,我也会找上门去,过家家的装扮游戏已经结束了,她该迎来她应有的命运。

“皇宫?还是你的家?”

玉独道:“向宪法宣誓之地。”

那就是皇宫。

我很快想起那里有一个金光璀璨的王座,那权力的神龛。

“深夜,”我一字一句道:“记得打开窗。”

.

晚上9:00

广播里正播放着一则紧急消息,说君主将为了替舰长和副官哀悼,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不再出席公众活动,同时推迟新雕塑的剪彩仪式以及联欢酒会,基本减去了所有的露面机会。

日常听到这句话不会多想,可玉独提前就猜到了自己会被软禁,那么这则消息就成为一个印证和信号,显得不同寻常。

我吃掉了手中的咖啡豆,含着苦涩味从卫生间走到客厅。哈珀正坐在那,捧着一杯热水,战战兢兢望向我。

巡航活动结束后,我径直来到了哈珀家,摘除了她的生命循环系统。

与一周前相比,女孩瘦了些,脸颊凹进去,神色萎靡,满目恐惧惊惶,身体总是小幅度颤抖,如惊弓之鸟。

这段时间我看习惯了这张脸,竟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也让我有了一点和她交流的耐心。

察觉到我走进,哈珀立刻求饶道:“别杀我,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我知道,”我停在沙发靠背后:“我使用你的身份,顶替你进入启明舰,做了一些小事,如果后面有人问起,为了避免你一问三不知,我现在和你同步。”

我没打算杀死她,如今我的种种戾气有了可以倾泻的渠道,就对伤害普通生命毫无兴趣。

而哈珀想要以现在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必须要对战舰上发生的事有所了解才行。

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哈珀为自己保留了一条小命而感恩戴德,她认为绝不会有什么事比面对死亡更糟糕了,还算是平稳问道:“什么小事?”

在她的猜测中,大概是我犯了错,工作没做好,或者别的什么,被分队长惩罚之类,那不算什么问题,大不了被记过,甚至被赶出军队,都比死要好得多。

我揉着咖啡豆,整理了一下要说的内容,开口道:“睡在你下铺的技术兵金银,是斐德城头号杀手眼球假扮的,舰长和副官死于她手。”

“...嗯?”哈珀瞪大眼,为这短短数十个字所包含的信息量所震惊。

我继续道:“你怼过科索尔,和战舰上的绝大多数军官,他们现在都看你不顺眼。”

“啊?”哈珀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热水染湿了地毯。

“你名义上成为了君主的床伴。”

“啊!”哈珀破音了。

“为了保护君主,你失去了左手。”

“....”哈珀捂住左手,唇角抽动。

“你徒手制服了二十五个小行星带星匪。”

哈珀脸色灰败,已经做不出表情。

我相信她在此刻已经知道,有东西会比死亡更可怕,所以,我把正面的部分放在最后说。

“你立下一等军功,被荣升为三级军士长,即将在星辰圣殿被授予勇气与战斗勋章,享受终生年金与一片主星地产,以及半年的带薪长假。”

像是被天降的幸福砸中,哈珀头晕目眩,嘴唇抖了抖。

很令人意外的,她直到此刻,眼中才流露出真正的悲伤和震惊。

“这是你新的人生剧本,哈珀军士长。”我再次吃下一枚咖啡豆:“再也不会有人叫你无能哈珀。”

“我!我,我....”数个几乎把肺喘破的深呼吸后,哈珀刚挺直背,又弓下去,悄声道:“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的人生被我打碎重来,以后有了种种不同的可能性,可以继续前二十多年的剧本,也可以尝试着自现有的高度继续锤炼自己,任她选择。

依稀明朗的指引从天而降,让她一时陷入了兴奋的忙乱,语无伦次,又在童年习惯的压抑下安静,只是望着我。

眼中燃着微弱的火。

她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可以完全由自己来控制,这话听起来实在奇怪,但就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她接纳了自己叫哈珀,因为另一个短暂夺走她身份的人。

不是为了那丰厚的奖励,而是得知自己已无法回到从前那刻。

“听说你喜欢阿西娜港口,”我走向大门:“休假期间,可以去看看,她与你想象中一样宏伟壮丽。”

“梦想实现的那一刻,你会重新看清自己的前路。”

外面正飘着蒙蒙细雨,斐德城笼罩在灰暗潮湿之中。

街道上人流稀疏,一朵朵蘑菇般的伞面撑起来,被雨水淋浇,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我行于其中,一身灰黑,不太起眼。

皇宫内异常黑暗,未点灯火,仿古的宏伟建筑在雨天呈现出石膏堆砌的美感,静穆庄严,端正敦和。

镶嵌着琉璃的大门外站着两个治安官,还有一小队士兵在篱笆门外巡逻,除此之外,没看到有别的阻碍。

作为斐德名义上的中心,这边要比别处要更加安静清幽。

我绕到皇宫侧面,从开了一线的窗户钻入,脚踩着柔软的地毯,一间房一间房寻找玉独的身影。

闯了数次空门,我微微思索,忽然,心念一动,改了方向,朝大厅走去。

沿着涂有白漆的旋转楼梯向下,浮华胜丽的王座大厅逐渐出现在我面前,宽敞冰冷的大厅尽头,立着那为世人所仰视的高贵王座。

玉独身着绸白睡衣,站在前方,手里提着一盏灯,似正望着王座出神。

红发倾泻在她身后,近乎齐腰,遮住她窄瘦的脊背。白裙为她增添一份神圣感,让她仿佛融于墙壁那副精妙绝伦的古典壁画之中,在飞天的神话里一同远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女人没回头,轻声道:“你来了。”

大厅内唯一的光线是玉独手中的灯,她站在那,像一个星星,引人去摘。

我向她走去,沿着她登基时的路线,踩着红毯,一步步向前:“嗯,我来了。”

玉独回眸看我。

她的眼睛大概没我的好用,不足以穿透朦胧的黑暗注视我,于是,我问道:“你能看清我吗?”

“我需要看清吗?”玉独问:“你有变化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格外虚无缥缈。

果然,她早就察觉到那是我。

“不需要。”我说。

踩上阶梯,我不紧不慢,终于来到她身前。

玉独将灯提了起来,照亮我刻薄冷漠的脸。

这对她而言必然是第一次所见的面容,处处显得锐利的细节,单眼皮,仿佛要刺破皮肤的鼻骨,薄唇,一副生来就是为了讨债的冷相。

“你还记得多少过去的事。”她很清楚我的大脑残缺,记忆损失,才有此一问。

那长久积累的恨终于在她这份冷静下决堤。下一瞬,灯被打翻,砸伤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响动后,沿着阶梯一路滚下去,不可阻挡的趋势,像某种坠落的预兆。

“只有部分,你知道我剩余大脑的下落吗?我的....”我扼住玉独的喉咙,将她按坐进王座,再低声叫道:“母亲。”

大抵是从喉间的力度感受到我来者不善,玉独没有挣扎,神色了然。费劲喘息后,她笑了笑:“看来你只想起了对自己有益的部分。”

“对我有益的部分?”骨刃自我掌心刺出,我一句句问。

“我背叛过你吗。”

“我将你流放吗。”

“我拆掉你的骨骼,挖走你的心脏吗。”

“这些有益于我,还是,有益于你....”我将骨刃扎入她的肩膀:“和你虚伪的远大理想。”

我刺得很慢,意欲带来痛苦,效果立竿见影。玉独的心跳果然错乱,呼吸也变得急促。

在我的骨刃下,人类的皮肉骨骼如纸一样剥。她被迫接受着入.侵,眯起眼,颤抖着唇,迅速低下头,任由头发遮住脸。

掌心所能感受到的体温升高,我听见她喉间响起的极低痛吟。

她难以承受,但没有也不能推开我,像是习惯接受剧痛一样忍耐我带来的一切。

骨刃刺透她的身体,扎入后方的王座,血染透了她的衣服,她的面色比睡衣要惨白。

将她和王座钉在一起后,我收回手,满意欣赏自己的作品。

既然她喜欢权力,那我就让她与权力相连,母亲会感谢我的吧。

想看看她的表情。

我俯下.身,拨开玉独的长发,她喘得很轻,面容无血色,眉头因痛楚而紧蹙,而眼中却闪烁着讽刺的光,还有微弱的恨。

这让我费解。

你为何恨我,母亲?

在我遗失的记忆片段里,难道有你憎恨源头的蛛丝马迹?

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这次回来,只有一个目的。

就让王座沦为你失神沦陷的床笫。

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那温柔的,美丽的“母亲”。

下一章要入v啦,明天肥肥更[玫瑰][让我康康],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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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偏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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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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