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至少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至少,在客厅看到妈妈的时候,她的眼睛正在看向自己。
只是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黑眼圈很重,也来不及化妆打扮,整个人看起来灰败又苍老,已然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妈妈了。
他走过去,客厅暖黄色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妈,我回来了。”
“嗯,你想说什么?”似乎是经历重大打击后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置气,妈妈的反应平静而冷淡,让人纠不出错,但难免感到心里难受。
但再难受也比不上妈妈此刻心里的万分之一吧。
想到这里,林且更难受了。
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妈妈没说话。
他又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妈妈抬起头,用一个充满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说这些话之前是疯了吗?”
“那您多骂我几句吧,只要能出气。”
林且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能想办法安慰妈妈。
可是他刚说完,妈妈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了。
林且坐在沙发上,想刷会儿手机转移注意力,发现是诺基亚,无奈打开电视,第一个频道是中央一台,正在放《今日说法》。
这把他着实吓一激灵。
林且对这档节目有心理阴影。
小时候他沉迷名侦探柯南,晚上不睡觉偷偷看电视,最爱看破案的节目了,其中就包括《今日说法》,他胆子小,但不耽误他寻求刺激,躲在被子里也要看,然后半夜睡不着就钻爸爸妈妈被窝里去哭,如此往复。
直到有一天,电视上播了一个关于入室的案件,夫妻俩在家里被人折磨并杀害,歹徒手段残忍至极,吓得他大哭起来。因为他们家也有院子,而他所住的别墅区风景秀丽绿化好,在他的眼里也是一种别样的“危险的大山里”。
然后那段时间,每次回家,他都要检查家里的院子,检查爸爸妈妈在不在家,担心爸爸妈妈也和案件里的两夫妻一样被人害了。
这种担心甚至已经到了要做心理干预的程度,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爸妈也就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直到有一天,他半夜又看破案的节目,看着看着睡着了,醒来以后去钻爸妈被窝,发现一片冰凉的时候才想起来,爸妈好像出差去了。
这可不得了了,林且吓得在家里哭了一晚上没睡,哭累了就闭眼睛想睡,睡不着就睁眼睛哭,又不敢打爸妈电话让他俩工作分心,因为爸妈临走时嘱咐过,要去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要打他们的电话,可以发信息。
然后远在异国他乡的两夫妻一觉醒来一看手机,被几百条来自儿子的信息吓傻了,生怕他是出什么事情了,打电话过去听见儿子声音在发抖。
后来,林且接受了心理治疗,并且被勒令再也不允许看有关杀人、灾害、战争等容易引起恐惧和不安的内容。
所以现在,林且连电视上是什么案件都没敢看,赶紧拿起遥控器换了台。
新闻频道正在播报一则新闻。
“近期,四川省汶川县有居民表示,看到大量青蛙出现在大马路上,怀疑是地震预警。我们电话连线记者,一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画面切换,一个记者举着话筒站在马路上,身后的地上大片正在移动的黑压压的影子:“总台你好,这里是四川省汶川市北川县附近的一条河边小路啊,我们可以看到,在我的身后呢,有成千上万只青蛙正在进行移动……”
林且关了电视。
他像小时候一样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住腿,把头埋在膝盖里。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家里太静了,真的太静了。
谁能来帮帮他们?
谁又能来帮帮他?
在极度的无助和恐惧中,林且感到了维持同一个姿势的劳累,站起来穿好鞋,上楼回到自己卧室。
打开卧室里的另一扇门,映入眼帘的是那间全是乐谱的小房间。
房间内,打扫干净的桌面上,整齐叠放着他从北川带回来的几张乐谱。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林且写的。
这些乐谱都还没写完,每张都有不同程度的空白部分,他拿起其中空白最多的一张,从桌上拿起笔,也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笔头点着音符,哼唱了一遍已经写好的片段。
哼唱在空白部分停止。
林且坐了下来,不依赖任何的和声套路,全凭第一感觉,往下又写了几个小节。写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字迹。
写完,他本来想从头到尾唱一遍的,但莫名没有了唱的兴致,涂涂改改地开始继续往下写。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一直从半夜一点写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乐谱不够他写,他又拿了几张空白乐谱,把这首歌的内容丰富了一下,最后打开编曲软件,一遍遍录音、调试,最后导出在U盘里。
下午去见杜许尘的时候,林且带上了这首歌。
杜许尘在电脑上插好U盘,只听了一遍,就摇了摇头:“你是赶工的吧?感觉不符合你的作曲水平。”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也无所谓了。
林且点头说:“是。”
“我看你好像一晚上没睡。”
杜许尘合上电脑,关切地望着他:“所以,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且看着被他合上的笔记本电脑,说:“一点家事。”
“那我还是不方便问了,毕竟你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的。走吧,哥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杜许尘说罢,站了起来,去衣架上拿自己的外套穿。
而林且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他电脑上插着的U盘上。
那是他写了一晚上的歌。
用了林且的前奏,写了一晚上的歌。
就这样被杜许尘一笔带过了。
这歌确实不好,杜许尘没有说错。
可是明明他就是林且。
所以他到底是吗?
在这个世界里的他,还能算是“林且”吗?
.
综艺节目的第二期,他们写歌的主题是“救赎”。
为了制造话题度,节目组拆掉了他们上期节目分好的队伍,让他们三个人为一组,组队后的三个人要选一个当主唱,一个当合声,另外一个可以自选身份,可以是乐器表演,也可以是rap。
而怎么组队,其实也是节目组暗地里安排好的。
林且又和花梦豪“随机抽签”组了队,加上一个资方钦点要捧红的新人,相当于是要蹭两个人的热度。
对方叫赵佳,是个很漂亮的女歌手。
林且其实认识她爸,确实背景不凡。
人是花梦豪选进队伍里来的,一进来就很有礼貌地喊他们林老师花老师,甚至还是按照番位喊的,然而林且不懂这些娱乐圈规则,听罢来了一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正式。”
一旁的花梦豪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卖腐计划石化破碎的声音,感觉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网络上就要出现他们三个人的情感大戏剪辑之《林老师你爱我还是他》了。
赵佳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们两个人要干什么,没有接话,而是疏离地说:“那敢情好,你别叫我小佳,我怕花老师会不高兴。”
花梦豪知道这是个玩笑:“我当然不高兴啊,我也要喊小佳。”
赵佳:“那我喊你…大豪?”
俩人演得正起劲,正准备笑呢,突然看到旁边面无表情的林且,感觉这时候大笑的话就有点晾着旁边这尊大佛了,纷纷找起其他话来。
赵佳说:“诶林老师,这次你主唱吧?”
林且:“我吉他,其他乐器也行。随你们安排吧。”
“好吧,”花梦豪进入干正事的状态,“曲子初稿小佳写行吗?”
“要是林老师不在旁边的话,我就很行了哈哈哈哈…”
林且坐在他们之间,听着他们在旁边讨论得很起劲,话语中都提到自己,就随便搭了一句话:“我也就那样。”
花梦豪:“林哥,你好歹争一下?”
林且:“弹吉他你们又不和我争。”
废话!谁上唱歌节目争着弹吉他啊!
花梦豪在心里呐喊了一句,只能把大佛晾在一边,继续和赵佳说话:“主唱可以你来。我也想趁机练练和声。”
“谢谢花老师!”
林且刚才一直在发呆,此刻才如梦初醒:“你加油啊。”
“也谢谢林老师!林老师我先写一个初稿,到时候你就和花老师帮我改改吧!”
林且:“好。”
这样就……开始写歌了?林且坐在那里,感觉这一切的发生有些突然。
第一阶段录制中止,进入歌曲制作环节,这里准备了完善的配套设备给他们创作和排练。林且就在自己的房间写歌写了一天,但并不是为这个节目写的,单纯无聊打发时间,写完了就因为不满意删掉了,一天才写出一个demo。
一天以后,三个人在一个练习室里坐下,一起听赵佳写的那首歌。
前奏是很套路的和弦排列,但能听出编曲能力不差,只能说有点平平无奇,不能说差。
然而,副歌一出来,林且就皱紧了眉头,花梦豪在底下暗暗掐了他一把,他才恢复正常表情。
副歌部分的节奏还有走向,都像极了杜许尘的风格。
眼前这个女歌手,但凡懂点创作,也不至于这都听不出来。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这首歌不是她写的。
“怎么样?”放完,赵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看着他们。
花梦豪的眼神也很耐人寻味,表情是笑着的:“可以啊,还挺好,你第一次写歌吗?写成这样非常不错了。”
“算是吧。”赵佳说。
林且从花梦豪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丝刻意,他转动眼珠,看向一旁正对着他们的那个摄像头。
然后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走。
林且身高腿长,走路速度快,花梦豪直到他走到海边才找到他。
这里没有摄像头,花梦豪抓住林且的衣服,说:“你刚才突然怎么回事?!”
林且停下脚步,回头:“因为很没意思。”
“录节目而已!就和你看电视剧一样!咱们现在算是半个演员,综艺是综艺,不是你自己工作室,不是你想干嘛就能干嘛的你知道吗?”花梦豪看起来很生气。
林且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那么,你要去改那个枪手的作品吗?”
“可以不改,可以和平解决,只需要你刚才象征性夸她几句,然后再用你写的歌就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但是你转身就走了,这才是真的把事情闹大了你懂不懂啊!”
林且:“事情闹大了?”
“没有!你要庆幸这是在录制不是在直播,这段已经被掐掉了,我看着他们掐的。“
林且低头,沉默了几秒钟才说:“谢谢你。”
“行了,唉,人小姑娘给你吓着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花梦豪吼不动了,叹了口气。
林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是有点反感。”
花梦豪:“我知道的,但是还是那句话,咱们算半个演员,本来就是半真半假的。”
“我反感的不只是这个。”林且说。
“那是什么?反感那首杜许尘风格的歌?”
“也不是,”他想了想,说,“我反感虚假本身。”
“虚假本身?”
“嗯。”
——林且说了一句让花梦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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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