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长夜篇12:何盼子案(九)

32、

马幸这边能挖掘到的东西也就这么些了,回到办公室之后时安生拿来了马福第二次审讯的口供。

耿童粗粗看了几眼:“作案凶器被焚毁了?”

“嗯,马福交代说两年前傅强给他们派了活,要求他们立马到宾满楼的包间抬一具尸体,等他们到现场的时候只看见傅强正戴着手套给何盼子换上新工服,旧的工服连带着那条丝巾都被当场焚烧,之后他们俩把何盼子的尸体抬上出租车转交给高宏之后就没再干别的事了,”时安生说,“说是傅强不想让他们抛头露面,他们自己也怕被报复,所以这两年一直都很安分。”

耿童:“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并不是最后一个出入包间的人。”

“可以这么说。”

“口供和事实基本对得上,”耿童放下手里的材料,“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错,最后一个出入包间的,应该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出事的保洁。她很有可能帮傅强清理过现场。”

时安生:“怎么说?”

向恒道:“是这样,我和耿警官之前不是去了趟宾满楼么,我们当时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痕迹,比如灰烬或者血液残留之类的。马福交代的如果属实,那么这个保洁的死就很值得深究了。”

“对,”耿童说,“分局的知情人说保洁是意外溺亡的,这个我之前在开案情讨论会的时候提过几嘴。”

说着,他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在杂乱的桌前熟练地将电脑上备份过的记录调了出来。

耿童:“咱们先复盘一下——分局的同志说当初他们办案的时候走访过很多有可能在案发当晚接触到何盼子的人员,但都一无所获,也就只有这个叫章琴的保洁有可能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者,可事实却是她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否认了六号包间的命案,说自己只是按照惯例打扫客人的房间,什么都没看到,还说亲眼看见何盼子醉醺醺地下班回家,这一点,倒是跟那个被修改过后的监控录像相互印证。”

“只是究竟是谁修改了监控,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向恒叹了口气,“宾满楼被查封得太快了,当年的那批人也早就被遣散,不好取证。”

时安生沉思道:“录像已经确认是伪造的了,具体是谁篡改了监控,我觉得倒是可以先放一放,反正左不过都是傅强的人嘛,只要把他的心腹找到,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但章琴不一样,她很有可能是被人灭口的。”

一旁的朱若霞不免觉得这帮男人们判断得有点过快了,便没忍住问了句:“你就这么笃定?”

时安生:“嗯,我个人认为章琴估计是收了傅强的好处,不得不跟他们的人串供,否则为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偏偏她出了意外,应该是傅强怕她将来迫于警方的压力说了真话,所以干脆让她就此闭嘴。”

大约是因为这个理由非常具有说服力,于是朱若霞点了点头:“......有道理。”

耿童:“根据当时分局刑警队的调查情况来看,章琴当年在宾满楼当保洁的时候已经五十三岁了,宾满楼出事后她没了工作,再加上本身就患有一些基础性疾病,所以就一直在家里带孙子,一年后她的儿女工作调动回了滇城老家,恰好是冬天,所以她的儿子就带着她和家人一起去三亚玩了一圈,但没想到,老人就这么溺亡在了三亚的海水里。”

说她儿子孝顺吧,竟然能那么粗心大意地让一个同时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老人一个人在海里呆着直至病发身亡;说人家不孝顺吧,他还知道带老人去三亚过冬。

一时之间众人都不好评价,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向恒冷不丁地说:“没准她儿女巴不得她死呢,毕竟老人年纪大了,需求太多,她要是没了,儿女落个清净,又不至于被戳脊梁骨说不孝顺。”

耿童微微皱了皱眉头,示意他少讲两句:“啧,开会呢,头上监控都录着,别乱说。”

“不是没道理啊,现在可多这种人了,新型啃老和不孝顺的结合体,章琴死亡之后儿女还能领她的意外险顺带发个小财。”向恒说。

“她儿子是谁?”时安生适时打断。

耿童利落地调取资料:“章硕,跑业务的,有个副经理名头,家里条件不错。”

时安生:“行,那你和向恒来负责调查章琴死亡的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另有隐情,这一点很重要。”

“明白。”

向恒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怎么又是我?就不能换个人么。”

时安生:“正好挫挫你的锐气,早调查清楚早结案,上头都盯着呢,别犯懒。”

向恒:“我没犯懒。”

时安生无奈一笑:“那你废什么话?”

“咱能换个搭档么,”向恒看一眼耿童,“我跟他八字不合。”

耿童见状便也把话茬丢了回去,慢悠悠道:“行啊,那你去跟厅里的几个老家伙说,把人亲自指派给我的搭档换了,我完全理解,并且完全支持。”

向恒被怼了,噎了一下:“我......”

“正好我也不是很想和你做同事,”耿童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可以说是温和无辜,“需要我帮你起草报告吗?理由就写,八字不合。”

这二位互相给对方使绊子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相反,在这种高强度的办案压力下偶尔来点这样无关痛痒的小插曲倒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这会儿都跟看热闹似的,打工人无神的双眼都变得亮了起来,瞳孔里只写了两个字——八卦。

时安生无奈,但也很乐意看见耿童这样和向恒吵嘴,至少这说明,耿童的心态似乎正在慢慢地从粤东的事情里抽离出来,或者说,他被邢辰的失踪以及江驰的牺牲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正在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自我修复。

是好事。

时安生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俩还真是让我没办法。”

33、

翌日,安静的办公室里,耿童忽然从一堆材料中抬头,鼠标的光标定格在章硕的信息上:“这个章硕和马幸马福在同一个社区。”

“什么?”向恒一愣。

“没骗你,”耿童说,“过来看。双立集团,章硕,业务部副经理。”

闻言向恒走了过来,一手按着耿童肩膀,一手撑在桌上,微微往前倾身。

“还真是,”向恒讶异,“诶,双立集团?”

“我简单查了一下,公开资料显示双立集团最早创立于两千年,前身是做水泥批发的,集团成立之后主要搞房地产开发和智慧康养,”耿童说,“创始人是赵立民,集团最大的控股股东是赵立刚,即使赵立民已经进去了,也不耽误赵立刚在双立集团的地位。”

向恒喃喃:“双立集团,傅强,章琴,章硕,马幸......”

耿童道:“看来何盼子当初不小心看到的东西足够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掉一遍啊。”

“严芬芳除了富贵酒楼还有什么别的产业么?”向恒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不敢确定。

耿童:“网上的资料显示严芬芳曾经是双立集团的执行总裁,属于集团高层管理人员,但早在二零零三年的时候就离职了。”

“有意思。”

耿童严肃道:“最主要的是,游戏城落地完工是零五年,何盼子在宾满楼出事是在一零年,严芬芳从双立集团离职后就完全站在了赵立刚和傅强的对立面,从一个合作伙伴变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这也就是她至今还保留着两年前那段监控录像的原因。”

“她在复仇?”向恒猜测道,“不对啊,她为什么要复仇?还绕了这么个大弯子?”

“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得让她主动开口才行,她瞒着我们的事太多了,”耿童说,“不过,起码她现在选择和警方互利共赢,而不是跟那群败类同流合污——虽然她可能并不太信任我们。”

之后他们给章硕打了电话,但目前章硕人在北方,坐火车赶过来至少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

耿童侧眸看向恒:“至少联系得上人,人家是愿意配合的,总比找不到人要好。”

“章琴儿子没法那么快赶过来,那她女儿也不在滇城吗?”向恒有些疑惑。

“你刚没听他说么,自从母亲去世后一家子就搬走了,都不愿意回到这个伤心地来,”耿童说,“她女儿现在在当全职妈妈,孙子和外孙都转学到了北方,时间是一年前,也就是章琴出事那年。”

说着耿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雨是傍晚时分落下来的,细绵绵的,裹着深秋的凉意。

向恒思索着开口:“他们家和马幸家不会一早就认识吧?这会儿说赶不到,会不会是故意拖着我们?毕竟还没到强制传唤的地步,他们不来,我们也无可奈何。”

“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耿童往后靠着椅背,“如果章琴真的和我们推测的一样是被灭口的,那为什么马幸和马福却逃过一劫?被灭口的原因无非就一种——是傅强的不信任,他不敢完全确定章琴在清理干净现场之后会不会当一个彻底安静的废棋。”

向恒双手环胸,咂摸一会儿。

“也是哈,马幸马福到现在还没死,是因为傅强放心他俩,既然是自己人,那章琴作为马幸他们的熟人,傅强也应该会很信任才对,不至于直接灭口,”向恒有些不确定,“难道,真的只是巧合?毕竟社区那么大,几百户人不一定人人都是熟脸。”

正说着案子,耿童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一眼,眸光忽然变得复杂。

向恒好奇道:“谁啊?怎么不接?”

“哦,没谁,”耿童回过神,挂了电话,“刚才说到哪了?”

向恒:“说马幸家和章琴家是不是一伙的。”

耿童刚要说什么,电话又响了。

两个人都皱了皱眉,前者是因为心烦,后者是单纯觉得电话铃声难听。

向恒啧一声:“你要不还是接一下得了,老这么打过来也不是个事儿啊。”

耿童看他一眼,接了。

打电话的是盛晓南。

耿童起身去了走廊。

“耿童,我到滇城北站了。”

女声传出来的时候向恒正猫着腰在虚掩着的门旁边偷听走廊上的动静,听到这里不免眼前一亮。

耿童皱着眉:“你来滇城做什么?”

“我,我听你单位的人说你在滇城出差——我跟我爸妈吵翻了,他们非要逼我嫁给那个相亲场认识的臭男人,我不嫁,我只想来找你!”

耿童眉头拧得更深了:“我们已经分手了,盛晓南。”

“我知道,但你别躲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脾气太暴躁,没法和你同频,但我现在真的改了,我......我想跟你重新开始,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行吗。”

耿童淡然道:“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你不好,是我们的生活方式、看问题的角度以及价值观等等各方面都不契合,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合适,明白吗。”

盛晓南:“但我就是来找你复合的,你说不合适,可你根本就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感情都是磨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你都没有体验过复合之后的生活,你凭什么判断我们一定不合适?”

听到这里,耿童心累了。

也许他和盛晓南真的没办法聊到一起去,两个人完全无法沟通。

“那用你的话来说,你又凭什么判断复合之后我们就能合适?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再怎么磨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早晚也是要分开的。算了......不说那么多,你先回家吧,”耿童说,“一个人跑出来,你爸妈怎么办?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别让父母担心。”

盛晓南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可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吧!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嫁给那个卖保险的,我不想和爸妈呆在一起,我就想跟你重新开始!”

“盛晓南,来滇城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不应该把你自己的选择当作拿捏别人的手段,按理来说我们早就分手了,你去哪里,要干什么,都和我没有任何直接的因果关系,”耿童大约是有点气,态度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平静得可怕,“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人必须要为你的任性买单,更何况是前任。”

“耿童.......你一定要这么决绝吗,”盛晓楠哭着说,“我都为了你跟家里人闹掰了!”

“我还要工作,没有空陪你玩过家家,”耿童说,“你也不小了,你家里的事,需要你自己去解决,而且我并不知道你跟叔叔阿姨因为我产生了矛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很抱歉,向你和叔叔阿姨说声对不起,行了么。”

盛晓南:“......所以,你真的......不管我了?就连见你一面,都不可以吗。”

“我会帮你联系北站派出所的同事,”耿童语气淡淡,“他们会给你安排住宿的,你想买什么时候回去的车票,跟他们说,他们也会帮你打点好。这是基于你人民群众的身份,我作为警察唯一能做的事。”

“耿童!”

“至于其他的,”耿童说,“不好意思,我无能为力。”

盛晓南心都快碎了:“耿童,我们真的不能复合吗,我都到滇城了我是为你来的,你不能不管我啊耿童——”

“我还有事,先不说了,你要有问题就去找北站派出所寻求帮助,别在滇城呆太久惹得爸妈担心。”说着耿童撂下了电话。

他烦躁地靠墙抽了一根烟。

等彻底平复了心情,烟被他掐灭扔进了垃圾桶,散了会儿烟味之后才重新走进办公室。

向恒坐在桌沿,上下打量他:“艳福不浅啊。”

“滚,艳福不浅是这么用的吗?”耿童拍了把他的膝盖,“下来,这我的桌子。”

向恒挪开位置,站着:“以为我多想坐似的。”

而后他揽住耿童的肩:“哎讲真的,那姑娘真是你前女友啊。”

“不然呢。”

“长得怎么样,漂亮吗?”

耿童无奈:“你说呢。”

向恒一脸欠打的表情看着耿童:“漂亮你为啥分啊,这年头找个对象多难啊,还是个美女,我说你也是真舍得,人家都千里追夫追到这儿了,你还泼她冷水,简直是太不男人了,要是我,我就怜香惜玉,绝不会让人女孩子掉一滴眼泪。”

“向恒我发现你这人就特欠揍,”耿童拍开他搭着自己肩膀的手,“喜欢听墙角是吧——走,上社区去听,听个够,走访记录敢漏掉一句就等着吧。”

“哎我就开个玩笑你至于么!”

耿童在门口处转身:“至于!”

向恒:“不是,那么较真干什么,玩笑都开不起啊!”

耿童怼了回去:“对!”

向恒无语:“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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