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的夜,总是来得比别的地方更早。
凌晨两点,南环旧街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路灯的光只能照出眼前两米的距离。沈砚蹲在那棵老槐树下,盯着脚边的尸体。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睁得极大,舌头外吐,脚下的凳子翻倒在地。诡异的是——凳子上没有她的脚印,反倒有一双湿漉漉的男人鞋印,从尸体脚下延伸到街口,消失在雾中。
“沈队,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可监控……”法医的声音突然顿住,“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雾。”
沈砚皱眉,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不是来自身边的同事。
“你也听到了,对吧?”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雾中传来,带着淡淡的戏谑。沈砚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青年站在路灯阴影下,手里拿着一台老式录音笔。
“你是谁?”
“陆辞,”青年微微一笑,“一个讲故事的人——也是唯一能告诉你,她为什么会死的人。”
雾像活物一样翻滚着,把陆辞的脸切割得忽明忽暗。沈砚眯起眼,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配枪。
“你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刀,“那就说。”
陆辞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尸体旁,蹲下,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脚边的地面。
“你看这里。”
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湿漉漉的脚印边缘,隐隐有细小的水渍在向外侧扩散,就像——脚印是从雾里“长”出来的。
“这不是人留下的。”陆辞抬起头,眼神在雾中显得格外明亮,“至少,不全是人。”
“少跟我来这套。”沈砚冷声打断,“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就以妨碍公务把你带回局里。”
陆辞却笑了,那笑意像雾中一闪而逝的灯:“沈队,你不信可以,但你应该知道,雾城的‘女吊’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他话音刚落,头顶的老槐树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一根干枯的树枝断裂,掉在沈砚脚边。沈砚猛地抬头——树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垂下,像一条绞刑的绳索。
“别看。”陆辞的声音突然压低,几乎贴在沈砚耳边,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她在看你。”
沈砚浑身一僵。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什么冰冷视线锁定的压迫感。他想后退,却发现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仿佛有湿漉漉的手正从雾中伸出来,轻轻抓住了他。
“沈队!”远处的同事大喊,可声音像被雾吞没,变得模糊。
陆辞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很稳。
“相信我,跟着我走。”
沈砚犹豫了半秒,还是被他拽着,踏入了更深的雾中。
雾像冰冷的水一样灌进喉咙,沈砚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依靠手腕上那股稳定的力量跟着陆辞。脚下的地面渐渐变得湿滑,仿佛踩在一层看不见的水面上。
“她还在跟着。”陆辞低声说,“别回头。”
沈砚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陆辞的手很暖,与周围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在指尖下有节奏地跳动。
突然,前方的雾像被什么撕开,露出一段狭窄的巷口。陆辞猛地拉着他冲进去,反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铜铃,轻轻一摇。
“叮——”
铃声清脆,却像在耳边炸开。沈砚眼前一阵发白,脚踝上的冰凉感瞬间消失。雾像潮水般退去,周围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同事们正焦急地四处寻找,老槐树依旧立在那里,尸体静静地躺在树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你去哪了?”同事跑过来,满脸疑惑。
沈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陆辞已经松开了他的手,退到一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头把玩着那枚铜铃。
“只是走散了。”陆辞替他回答,声音平淡,“雾太大。”
同事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多问。
沈砚转过头,盯着陆辞。对方的眼神很平静,却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你欠我一个人情,沈队。”陆辞轻声说,“下次,记得相信我。”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雾中,只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
沈砚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温度。
凌晨三点半,雾城电台的直播间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
陆辞戴着耳机,声音低沉而缓慢——那是他的节目《夜谈雾城》的固定开场:
“这里是雾城深夜电台,我是陆辞。今晚,我们讲一个关于‘女吊’的故事……”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飘进无数个失眠的房间。
直播间外,导播室里只有一名年轻的实习生在监控设备。忽然,她皱起眉,盯着音频波形——在陆辞的声音底下,有一道微弱的女声,若有若无,像是在跟着重复他的每一句话。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玻璃上,慢慢凝起一层白雾。陆辞停了一下,用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像是在提醒自己——或者提醒什么人。
“十年前,南环旧街的老槐树下,曾发生过一起离奇的上吊案。”陆辞继续说,“死者是一名年轻女子,死状与今晚警方发现的女尸惊人地相似……”
话没说完,直播间的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实习生慌忙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陆辞的视线微微一偏,像是在对着空气微笑:“你来得挺早。”
他的耳机里,除了自己的声音,还多了一阵轻轻的笑声——不属于任何人。
就在这时,沈砚推开了电台的大门。
他本来是想找陆辞问清楚昨晚的事,可刚踏进走廊,就听见那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广播里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磁性,让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沈砚走进直播间,目光在陆辞和空荡荡的椅子之间扫过。
“工作。”陆辞摘下耳机,嘴角带笑,“你呢?沈队,是来抓鬼的,还是来听故事的?”
沈砚刚要开口,忽然注意到直播间的玻璃上——除了他们两人的倒影,还有第三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陆辞身后,脸色惨白,脖子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别看。”沈砚下意识地伸手,挡在陆辞面前。
陆辞却轻轻推开他的手,转过头,对那道影子微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影子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只有陆辞能听见。
沈砚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窜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那道影子,还是害怕陆辞与它对话时,那过于自然的神情。
影子的嘴唇在动,可沈砚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陆辞的表情在变化——从最初的平静,到微微皱眉,再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她是被害死的。”陆辞忽然开口,像是在转述,“不是自杀,也不是传说中的‘女吊’作祟。”
沈砚猛地看向他:“你确定?”
“她就在我面前。”陆辞的声音低沉,“她说是一个男人,让她去了那棵槐树下,然后……”
话没说完,直播间的灯光闪了几下,玻璃上的影子突然扭曲,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撕裂。一阵尖锐的噪音从广播里爆发出来,吓得实习生尖叫着跑出了导播室。
“关掉!”沈砚冲到控制台前,一把拔掉了电源。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陆辞慢慢转过头,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她想让你帮她。”
“我只帮活人。”沈砚冷声说,可心里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那你至少该帮她沉冤得雪。”陆辞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她死得很痛苦。”
沈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陆辞笑了,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这才像个警察。”
走出电台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雾城的早晨,空气里带着潮湿的寒意。
“你说的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征?”沈砚问。
“很高,很瘦,穿一件旧大衣。”陆辞回忆着,“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长的疤。”
沈砚的脚步顿了一下——这个特征,和十年前那桩集体失踪案的嫌疑人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沈砚低声说。
“或者说,”陆辞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来找我们了。”
远处的街道尽头,一个穿旧大衣的高瘦男人正站在雾中,静静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