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的树枝堆积，踩着硌脚。前方的景点上站着一个老头，剃着光头，穿着和尚服装，周围人看他奇怪的拍照姿势，真以为他只是cos和尚。
拥挤的人群中有个假发帅哥，戴着墨镜，往日的佛珠掩在袖口里。南加用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尽力分辨老头跑哪去了，跟着他左拍右拍。
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老头一顿骂。
“看美女干嘛？！看我！多拍两张。”
“别光拍景啊，拍我站在其他游客之间，才能显得这是座好山，有好多游客喜欢。”
说的容易，拍起来难。游客都挤来挤去，压根拍不了，南加选择放弃，把手机收了起来，“爸，那边亭子上没人，我去歇会，你要拍自己拍吧。”
“哎哎哎，拍累了，我也去。”老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咕咕”了两声，赶忙拉住南加，道：“儿子，饿了。”
“你儿子不饿。”
“爹饿了。”老头的五官有卖萌的趋势，由于脸色严肃怎么都挤不出来，无奈的说着，肚子听话的又“咕”了一声。
南加扶额，“再走两三百米，前面景点有个小卖部，爸，你自己去买吧，我累了。”
他的墨镜始终不摘，没人会知道，那样帅气的面庞下有着多么漂亮的一只眼。早年和老头游历，说人话就是到处旅游，不小心因为事故丢了一只眼睛，说起来的确悲惨，于是才成了现在的一只眼。
游客多，一时半会都得在这拍照，挤到前面属实麻烦，南加挤多了，有点厌烦。老头嘴里喃喃“不懂得尊老爱幼”，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南加看着那只手，思忖片刻，没办法，还是去买了。老头得意洋洋的坐在前面亭子等他，许久不见来。
日已过半，中午的太阳火辣，游客都去前面景点的店里避暑，只有一个老头傻傻的坐在亭子里不停望着远处。
歇也歇够了，两三百米，怎么可能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老头心慌了一刹，快步前往下一个景点。
他汗流浃背，看见了下一个景点的一点影子，逐渐地显现出来全貌。他路过一家又一家店铺，那些迫不得已站在门口为了迎客而热的流汗的人，他见到了好多，只是他问了一家又一家，都没有见到过南加。
终于，有个卖东西的人，低声且磕磕巴巴的指着前面的店，“那家。”
老头大步走去，看到的是焦急的工作人员忙着给南加包扎眼睛。老头倒吸一口凉气，眼角湿润，但人太多，他什么也没说。
旁边有些顾客议论纷纷。
“那小孩真是的，让人家摘墨镜，不摘就上去试图扯掉，甚至拿筷子戳，这下好了，人家眼睛怎么办？”
“他那墨镜也不便宜，几千块呢，摔坏了，眼睛也看不见了，真可惜。”
“唉，可不是嘛。”
老头上前扶着坐在椅子上的南加，二话不说把人往外带。
“你干嘛？！你谁啊你？”
“我是他爸。”老头话一出，没人说话了，反是那孩子的父母跪下求他，哭着喊着说自己没钱，饶了他们吧。老头也很生气，只是当务之急是把南加送进最近的医院，他没有多过问。
“都说佛渡众生，您是和尚，饶……”
老头用力撕下被他揪住的衣角，感到无话可说。山挺矮，从前面下山，有一家应急诊所。先看病再回来找他算账也不迟。
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没回来。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带过墨镜假发，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地方，而是整日戴着佛珠，紧闭双眼，沉默寡言，和老头四处溜达了几年。
以至于再见到常珏，眼睛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痛，或许是心理作用，他的心才是最痛的。他无法看得到现在的常珏长什么样子。
很帅吧，一定很帅。
那就下辈子吧。
七年前，他再次听到常珏的声音时，落寞的想。
…………
“南加，”常珏听着挂在旁边的铃铛响，望了眼艳阳，“进屋避暑吧，我快热死了。”
“哦，好。”南加说。
南加拿起旁边的树枝，当做导盲棍，他不常用，所以没有特地买一个，因为他经常坐在一个地方好久。
常珏唉声叹气，扶着他走。
南加挣脱开了他的手，自己走向屋内。
常珏心疑，什么时候南加这么倔强了。他还想扶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门槛边。南加的导盲棍跳过了门槛，他以为还没有到门口，刚要走上去，如果不出意外，摔个跟头是轻的。
常珏赶紧过去，想要扶住他，谁知道南加越了门槛，反倒被常珏绊倒。
南加轻哼了一声，因为他的腰结结实实的在门槛上，肚子上又压着一个常珏。
常珏起身扶住他，“实在抱歉。”
南加摆摆手，不作声。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常珏也发现，他回来看他的这几天，南加一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南加有点怔住了。他不是常珏四伯亲生，只是早年游历捡来的孩子，如果他还有眼睛，还能看得见，说不定还是能有机会的吧。
“没什么。”
南加走到床边坐下，常珏在他旁边坐下，因为床的轻微下垂感让他感到更加落寞，他往旁边挪了挪。
常珏不解，往他那边靠。
“你，离我远一些。”南加几乎坐在了床的最边上。
常珏又往那边靠，“不要，你怎么回事？你以前不是和我关系特好，穿一条裤子还是个话唠吗？”
提到“穿一条裤子”的时候，南加的脸有点红。
“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发烧？”常珏用手背摸住他的额头，温热的感觉让南加身体轻微颤抖。
南加摸索着把他的手扯开。
常珏奇怪着。
“你什么时候找对象？”南加怕尴尬，挑了个话题。
“大学认识一小姑娘，”常珏说，“人还挺好。”
南加有点恼，请他出去之后锁了门。
只是常珏的后半句没说完，他还有一句的，“但是那姑娘不喜欢我，气死了。”
这句，他边敲门边说。
依旧扎心。
如果她喜欢他，他们可以白头偕老吧。
…………
过了两年，常珏开了个酒吧，生意很好，只是里面的gay多。
南加不笑了，不管如何。
有个男人送他回家的时候，南加没忍住，在房门外偷听着。
“那瞎子是你朋友？”
“说话放尊重点。”
“切，就一瞎子，能比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还高吗？”
常珏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把人轰了出去。
那人看见南加，仍然不礼貌的说了句，“偷看什么啊，瞎子，难不成你还能靠听来想象画面啊？”
或许一切都是命，他觉得这个人的说话语调很像几年前用筷子扎了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的男孩。
常珏听见，往屋外走去，南加还以为他要责怪自己来偷听干嘛，没想到他给南加披了件外套，“外面凉，进屋里吧。”
南加摇头。
“你为什么要偷听啊？”
“那男的不靠谱。”南加在他温柔的语调中回答。
“你很靠谱咯，”常珏说，“他那种废人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南加点头，准备离开。
常珏挽留他，可是南加一字不说的走了几步。
“南加哥，你是不是…喜欢我？”趁着南加刚走两步，常珏急忙问他。
“从来没有。”南加面上无一丝表情。他没有回头，因为他不敢，他怕常珏觉得恶心或者厌烦而远离他。
那副样子，谁见了都会伤心吧。
常珏自嘲，用着南加能听见的语调，“原来是我想太多，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真是……傻啊。”
南加停了下来步子，常珏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我爸给我找了个媳妇，那人他爸不要脸硬塞的，我爸还答应了，呵……”
常珏，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会怎么样？会不会因为身边人都是这样而感到没关系？还是会发好人卡，又或是满脸恶心？
人心难测，他猜不中，但他还是淡淡的问，“如果刚刚我说喜欢你，你会如何？”
常珏愣了一会才发现，这句话是南加说的，他正要回答，南加就打断他的思绪。他道：“当然，我只是问问，毕竟我是瞎子。”
常珏觉得这句话前言不接后语，是瞎子又如何？
常珏看见他提着的灯，突然岔开话题，说：“你为什么要提灯？岂不是很危险？你的手机不也一样有手电筒吗？”
“我该料到的，你忘的一干二净，”南加放下提灯，“这是你为我做的，我提他，自然是为了曾经给别人照明。”
“给一个怕黑的小屁孩。”
常珏盯着那灯看了许久，南加在沉寂中显得紧张，气息愈发沉重。常珏用最轻的步子靠近南加，其实南加早已听到他的呼吸声，只是他没有动。
常珏摸了摸他的眼睛。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热泪盈眶，为你潸然泪下。
南加没有躲开，摸索着抱住了他。
……
不，这只是梦。
南加心酸。
常珏早都已经结婚了，不是硬逼，是自愿，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他也没有gay吧，不喜欢男人，而且再也没有回来过寺庙。
城市喧嚣，寺庙太静，配不上那样的他。南加去了后院，那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埋着他所拥有的关于常珏所有东西。
他摸着那片土地，依偎在旁边的大树上。
“南加哥，”常珏还小，“这棵树好粗啊，我一个人都抱不住哎。”
这是唯一一句他能想到的关于常珏小时候的话。
有人过来打断他。
“庙要拆了，”老头看出他的忧虑，可他也改变不了，“走吧，我在g市有个朋友，还有个小店，去那吧。”
南加点头。终是不语。
如果有下辈子，可以吗？
南加想，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