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鱼肚白升了又落,日子悄悄滑过。
这几天,沈思雨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病房。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房间,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子安刚迈进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定在原地——
陆晏泽半靠在床头,怀里搂着沈思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正低头亲她的额角。
少女则把脸埋在他肩窝,露出的半张侧脸泛着粉,嘴角的笑意甜得像化了的蜜糖。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尾音缠缠绵绵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
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两道目光同时抬起来。
“顾医生!”沈思雨立刻从陆晏泽怀里挣出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这阵子陆晏泽恢复得一日比一日好,每次顾子安来都能带来好消息,她自然打心底里欢喜。
不过,这不代表陆晏泽愿意看见自己老婆对一个男人这么热情。
即便他知道是为了他.....
他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按了按,挑眉看向沈思雨,语气里的醋味几乎要漫出来:“嗯?看见我怎么没这么开心?”
沈思雨被他勒得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他紧绷的脸颊:“又吃醋啦,大醋瓶。”
“嗯哼。”陆晏泽理直气壮地应着。
但眼神还却不忘往顾子安那边扫了扫,带着点宣示主权的意味。
顾子安抱着病历本,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冷硬得像块冰的兄弟,醒了之后居然成了黏人精?
他严重怀疑这一年的昏迷把人脑子睡出了点‘恋爱脑’后遗症。
“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他清了清嗓子,翻开病历本转移注意力。
“不痛了。”陆晏泽答得简洁,目光却还黏在沈思雨发顶。
顾子安例行检查了伤口和恢复情况。
指尖划过X光片上的骨骼线,他终于松了口气:“恢复得不错,明天可以开始物理治疗了。”
“能出院了?”陆晏泽立刻追问,眼里的期待藏不住。
他早就受够了这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
“先做两天治疗看看,没异常就能回家休养。”顾子安合上病历本,补充道,“不过康复是个慢功夫,急不来。”
“要多久?”
“最少三个月。”
陆晏泽的眉头瞬间蹙起来,脸色沉了沉。
还要这么久?
顾子安看出他的不耐,无奈解释,“你昏迷太久,肌肉和神经都需要重新适应,只能循序渐进,冒进了容易前功尽弃。”
陆晏泽没吭声,指节在被单上轻轻敲着。
沈思雨赶紧伸手覆住他的手背,仰头冲他笑:“慢慢来嘛,三个月很快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做复健,好不好?”
看着她眼里的光,陆晏泽的脸色才缓和些。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软得能滴出水:“嗯,听你的。”
顾子安在旁边默默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电灯泡。
这俩人,三句话不离腻歪,再待下去他怕是要被狗粮齁死。
“有事按铃叫我。”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关门时还听见病房里传来沈思雨的笑声,夹杂着陆晏泽低低的哄劝。
顾子安靠在走廊墙上,对着空气叹了口气——
行吧,恋爱脑就恋爱脑,总比醒不过来强。
......
物理治疗从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它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考验着耐力,更磨着心性。
明亮的治疗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总带着点冰冷的尖锐。
陆晏泽坐在特制的治疗椅上,看着治疗师示范脚踝转动的动作,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曾几何时,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
可现在,每动一下脚趾,都像有无数根针在肌肉里钻刺,痛得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但他不能停。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吼。
必须忍住,忍过这阵痛,才能重新站起来,才能把沈思雨护在身后!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他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牙关咬得发紧,将喉咙里的痛呼死死咽下去。
那股狠劲,像要和自己的身体较劲。
“慢慢来,不用着急。”治疗师的声音温和,却无法抚平他骨子里的焦躁。
沈思雨站在一旁,拿着纸巾不时替他擦汗。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眉宇间拧成川字的隐忍,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几乎失去血色,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她帮不上忙,只能站在这里,用目光给他无声的支撑。
她知道,这个骄傲的男人,此刻正承受着比身体疼痛更甚的煎熬。
好不容易,第一天的治疗就完成了。
不过半小时,陆晏泽却觉得像熬过了一个世纪。
他瘫在椅上,大口喘着气,眼底布满红血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可望着自己微微动了动的脚踝,眼里却悄悄燃起一簇微光——
那是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微弱,却执拗。
接下来的四五天,他像上了弦的发条,准时出现在治疗室。
可当治疗师要求他尝试站立时,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双膝像生了锈似的,麻木、酸涨,稍一用力就抖得厉害。
别说站稳,连支撑身体都做不到。
起初,他还能自我安慰:只是没适应,再多试几次就好。
可日复一日的尝试,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踉跄。
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像被冷水浇过,渐渐萎靡下去。
这个事实令他非常沮丧,也让他产生绝望的感觉。
终于,陆晏泽忍不住了!
“滚!”他低吼一声,双拳重重砸在旁边的器械。
沈思雨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想抱住他:“你冷静点,别激动,会伤到自己的......”
她伸手抚着他的背,想抚平他的戾气。
可此刻的陆晏泽早已被挫败感吞噬,理智荡然无存。
他听不进任何话,只想发泄这股憋闷到极致的怒火。
“滚开!都给我滚开!”他疯狂地推搡着她,力道大得惊人。
“滚——!”
伴随着这声怒吼,沈思雨被他狠狠推到在地。
“嗯......”她猝不及防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尾椎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瞬间蔓延至全身。
陆晏泽看着她蜷缩在地上的样子,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大半。
“对不起,我......”
他惊慌失措地想伸手去拉她,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做不到。
这个认知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他心上!
他焦躁得几乎要发疯!
他懊恼至极,恨自己的无能,更恨刚才失控的举动。
他拼命想往前挪,却只能依靠双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拖动沉重的双腿。
每动一下,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尊严。
沈思雨见状,强忍着痛楚爬起来。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我没事,真的。”
在治疗师的帮助下,她将陆晏泽扶回轮椅。
“我们今天先到这儿,好不好?”她蹲在他面前,声音柔得像水,生怕再刺激到他。
陆晏泽抬起头,看着她眼角因疼痛而泛起的红,内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只能木然地点头。
他不敢想象,自己刚才竟然对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动了手。
回到病房,沈思雨像往常一样,端来一盆热水,拿起毛巾替他擦拭身体。
温热的毛巾划过皮肤,带走黏腻的汗水,可陆晏泽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任由她摆弄,像个提线木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不
仅站不起来,还在心爱的人面前暴露了最丑陋、最失控的一面。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唾弃。
陆晏泽用力抿紧双唇,喉间像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沈思雨察觉到他的僵硬,擦到他手臂时,放轻了动作,声音里满是关切。
他迟疑了两秒,声音有些支吾,“你以后......不用陪我做治疗了。”
“啊......”沈思雨手上的动作一顿,怔怔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男人低垂着脑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眸,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什么。
“为什么呢?”她的声音依旧轻柔。
“没......没什么原因......”他的嗓子突然变得沙哑。
那些“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副鬼样子”、“我怕自己再失控伤害你”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喜欢这样无助的自己,更怕这份无助会被她厌弃。
“你不喜欢我陪着你吗?”她追问,指尖微微收紧。
陆晏泽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配不上她的陪伴罢了。
沈思雨轻轻叹了口气,将毛巾放进盆里。
她伸出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她的眸光里满是纯粹的关心,而他的眸子却躲闪着,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沈思雨心头一紧,唇瓣微张,故意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嫌我碍事吗?那好吧,我现在就回去了。”
“不是的!”他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怕她真的走掉。
“那是怎样?”她抬头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乱地解释,语无伦次。
那些深埋心底的自卑和难堪,在此刻无所遁形。
“嗯......那是啥?”她不依不饶,非要他说个明白。
男人的喉咙一紧。
那些堵在心头的话像块巨石,沉甸甸的。
他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刚才......”
他低垂着眼睑,声音里的懊悔几乎要溢出来。
沈思雨轻轻吁了口气,卸下所有伪装的疏离。
她重新偎进他的怀抱,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我没放在心上。”
她懂的。
从一开始的顺利到如今的停滞,从充满希望到屡屡受挫,这样的落差,换作任何人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向来骄傲、从不认输的陆晏泽。
她能体谅他的暴躁,更明白那份暴躁背后,是对自己的失望。
少女的脸颊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陆晏泽紧紧搂住她的娇躯,把头深深埋进她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
那气息像一剂良药,慢慢抚平他躁动的心。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着,病房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温柔而绵长。
良久,沈思雨轻轻唤他:“陆晏泽。”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
她退出他的怀抱,双手抚上他的脸庞,迫使他抬头。
他缓缓睁开眼,撞进她温婉的目光里。
下一秒,她娇嫩的红唇轻轻贴上他的薄唇,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触即离。
陆晏泽愣住了。
“这是奖励哦,你今天做得很好。”她浅笑着,眸子里漾着潋滟的光,像盛着一整个星空。
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死死箍在怀里。
黑眸里映着她清澈的、毫无嫌恶的目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攫住她的唇,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汹涌的情绪,肆无忌惮地吻了下去。
沈思雨的双手圈住他的腰身,闭上眼,温柔地回应着他。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融。
男人将她搂得更紧,用脸颊蹭着她的发梢,声音暗沉而嘶哑:“谢谢你。”
谢谢她。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还愿意这样爱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