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强撑着说了太多话，此时按着胸口，好几次提不上气。
苏小满急得抓耳挠腮的，等见到她多少缓过来一点，又连忙叨叨她：
“好啦好啦，你可别说话了，你这样说话，又说不清楚，我们听着也难受。”
说完他就扭头去看时间：
“现在几点了？”
“你那一肚子瘪嘴话能不能给我——”
苏姐姐在一边帮着云汐顺气，腾不出手来，只拿眼神去刀苏小满，却也被他扭头躲开了，可给苏姐姐气得牙根痒。
但苏姐姐骂到一半，也看到时间，于是强忍住了，只回头一边给云汐顺背，一边柔声哄道：
“可以了，剩下的我们明天再说。”
云汐有非常强烈的预感，她大概率是没有明天的。
但关键的信息她也都说了，所以云汐也只是轻一点头：
“嗯。”
她扶着苏姐姐的手，两人一起起身。
旦一下站起来，云汐人还有点晃。
“哎！”苏小满连忙一溜烟绕过来，在云汐身前一蹲，双手往后一支，“来，换我背你！”
而在他蹲下的同时，苏姐姐也瞅准机会，对着他后脑勺按了一巴掌。
“啊？？”苏小满一手按着脑袋，一脸无辜加震惊地回头，“姐，你怎么又打我？”
“补刚刚的。”苏姐姐没好气道。
“……哦。”苏小满委屈巴巴的揉了揉后脑勺，然后放下手，继续支在身后，摆开架势，等着云汐趴上来。
云汐给他逗乐了，伸手轻轻晃了晃他肩膀：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的。”
苏姐姐看云汐只是起身时晕乎了一下，便一边加大扶着她的力气，一边伸脚踹了踹自己傻弟弟的脚边：
“行了，起开起开。”
苏小满悻悻起身，嘟囔一句：“哦。”
然后又一溜烟的跑前面去，帮大家按电梯。
苏姐姐也帮云汐把病员卡拿出来，但在看到病员卡上信息的一瞬，苏姐姐一愣，视线随即落在“立即手术”几个字上。她眼中浮起强烈的担忧，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也只能归于沉默。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苍白的安慰，过于无力。
不如不说。
而到了这个时候，云汐也不再去想什么献祭啊、邪神啊之类的事了。
她只是很想爸爸妈妈。
“……苏姐姐、谢医生，等你们回到现实了，可不可以帮我告诉我爸妈……”
云汐声音很低、很弱。
苏姐姐和谢医生也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放缓脚步，安静地听着。
“……就说，要是他们还愿意生，就赶紧抓紧时间、生个二胎吧。以后、想起我来、也不要太伤心了……”
云汐眼前恍惚出现爸妈坐在客厅看电视的样子。
她很希望爸妈能一直这样。
“……让他们平时候不要想我的事……每年来给我上坟的时候，也不要弄什么大阵仗，就、给我带一碗鸡蛋羹，就好了……”
云汐喃呢地说着。
小时候妈妈蒸的鸡蛋羹，是给她的顶级奖励。但后来她长大了，就不爱吃了。
现在想起来，她……还挺想再吃一次的。
在云汐的喃喃声，和苏姐姐、谢医生的沉默中，一行人走到了电梯门口。
而云汐也从电梯的反光中，看到里面照着的人，跟个纸扎似的，没有一点活人味儿。
要不是照着的人是自己，云汐肯定以为那人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难看。】
云汐在心里评价道。
要是爸妈看到她这样，得多难过啊。
云汐忽然又想起清明节，和家里一起去上坟的场景。
要是躺在坟里的变成了她，而爸妈在外面，弯着腰给她摆鸡蛋羹。
那他们得多伤心呢……
“……还是不要跟他们说了。”
云汐眼泪忽然崩出来，完全止不住。
她只能低头，忍着哽咽。
其他人心里都很难受，但也都开不了口。此时——
叮。
电梯门开了。
苏小满连忙低头，遮掩地用手背一擦眼角，想要钻进去。但一抬头，电梯里居然有人——
“我想着下来看看你们。”
陈总正要出来，这下又立刻退回去，同时伸手挡着电梯门，道：
“人都回来了就好。”
“嗯。”苏小满率先进去。
所有人也依次刷卡进入。
陈总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待看到云汐情况，更是眉头紧皱，神色忧虑。
等到云汐站定，陈总直接向她递过来一张系着红绳的黑色符咒：
“……你试试这个。”
“嗯？”
直到对方手伸到自己身前，云汐才恍惚抬头。
她连陈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
而苏姐姐和苏小满的神色都有些惊讶，他们很明显知道陈总给的东西是什么。
陈总看到云汐迟迟不接，直接拉起她的左手，将红绳系在她手腕上，又跟她解释：
“符咒系上后，有效时间是8小时。期间可以免疫一次致死伤害，但代价会在后续缓慢代偿。不过它的负面效果是可以通过补剂的效果来对冲的……”
陈总系好红绳，抬头，看到云汐满脸泪痕，神色恍惚，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他索性止住话头，只简单交代一句：
“你带上它，过了今晚，明早起来多吃点早餐就没事了。”
“啊……”
云汐这下听懂了。陈总虽然是好意，但——
“……没用的。”云汐沙哑地道。
这个东西并不能解决她身上的问题。
而且像这样一听就很强力的规则物品，用在她身上，未免和之前的“原质修补凝胶”一样，都是浪费了。
“嗯。”陈总见她回神，先点头应一句，然后转手捏住自己袖口，“别哭。”
他将袖子扯起来，给云汐擦掉脸上的泪水。
衬衫袖口是小法式的，布料略长，看着很有质感，但擦在云汐脸上却非常的软和。
“会有办法的。”
陈总用布料吸干泪痕，然后双手扶着云汐的肩膀，郑重道：
“你不要想其他，只管先撑过今晚，明天我们再来想办法。”
话很贴心。
云汐觉得，陈总确实还挺适合当领导的。
“嗯。”她轻轻点头，哑着声音道，“谢谢。”
此时电梯到了三楼，陈总没有再多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我送她吧。”谢医生也道。
他和苏姐姐商量着，接手扶过云汐。
电梯停在五楼。
云汐知道时间已经很紧了。于是门一打开，她就强撑着往外走，不想耽误其他回病房。
但她才刚刚迈出电梯，刹那之间，天旋地转——
时空发生转换。
【来了。】云汐想。
下一瞬，待她回神，发现自己已赫然躺在一张手术推车上！
她挣扎着想起身，但束缚带牢牢捆住了她的四肢。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看着上方，明晃晃的吸顶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
手术推车的轮子吱吱嘎嘎地滚动着，载着她，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
周围的时空在不断变换，墙面在快速剥落，露出下面**的脉络和菌斑。
灯光也开始闪烁、暗淡。
黑色的脉络开始沿着墙面、地面、天花板……不停向前铺展，最后爬上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在腐朽的时空规则侵噬下，房门上【501】的门牌逐渐融化。
而当手术推车推到门前的一瞬，门牌彻底消融。黑色的脉络下，重新凸出来一个标牌，上面用血红的文字标注着——
【手术室-D】
房门被顶开，手术推车缓缓进入。
云汐也看到了门上【手术室-D】的标牌。
不过房间内，却还大致保持着501病房的布置，只是原本放病床的地方已经腾空。
但此时，时空转换的规则，也和手术推车一起渗透进来。
**的黑色脉络从门口向着房间内蔓延。
【……真是有点急不可耐啊……】
云汐恍惚地想着。
看起来，“立即手术”的指令优先级确实非常高。
来自外科楼的规则力量，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扭曲时空，把她直接拖回外科楼的程度。但其中最核心的规则，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发动，对她发起了跨时空的追索。
云汐心中其实有准备但。
但当手术推车吱嘎一声，缓缓停在病房中央一瞬，一股极大的恐惧骤然攫住了她！
咔嗒——
上方的吸顶灯，在亮起的一瞬，赫然变成了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核心规则启动。
云汐有极其强烈的预感，她接下来将遭遇一场极度残酷的漫长死亡！
本能的恐惧激发出了她最后的意志，于此同时，她手腕上传来一股冰刀子扎进骨头一样的阴冷。
是符咒生效了！
云汐挣扎着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身上的束缚带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阴冷的暗色。只要她稍稍一动，带子就像朽脆塑料片一样碎散开，咵咵往下掉。
这是好事。
符咒为她解开了舒服。
但云汐着实挣扎不动了。
她拼尽全力翻过身，立刻支撑不稳，直接滚跌下床。
她比纸还薄的身体，简直要原地跌散架了。但她也知道，这就是最后的逃生机会。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双臂匍匐在地上，想要再往门外爬。
但此时，门口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伴随着一阵浓烈的腐臭味，一辆放手术器械的小推车，缓缓地推进来。
【来不及了。】
云汐只能原地一滚，直接躲进手术床下方。然后奋力抬手，抓住手术单，拖下来些许，勉强遮住两边。
但手术单到地面，还有十厘米左右的缝隙，床头和床尾更是接近三分之一的距离空着。
云汐却不敢再动了。
巡回护士已进入房间，将推车停在手术床旁边，开始整理起器械。紧接着又有巡回护士，推着放消毒用品的推车，停在了手术床的另一侧。
而云汐趴在床下，只能看到推车的滚轮，和护士们腐烂的小腿，在床边缓慢移动。
片刻后，又有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主刀医生，走进来，也站在了床旁。
病房内随即陷入了一阵极度诡异的安静！
【是了……】
手术前的准备措施已经到位，但缺失了手术对象，一切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云汐的心也被恐惧攥紧。
她趴在地上，视线紧紧盯着手术单下露出来的脚。
医护人员都一动不动。
但云汐有强烈的预感，这些玩意儿会在某一瞬，意识到她就在床下，然后弯下腰来拖她。
死亡逐渐逼近的强烈恐惧，让云汐的心理防线渐渐濒临失控。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要不然她就直接爬出去，对着床边的主刀医生脚腕咬上一口，临死前给这些玩意儿破个皮，也比呆在这里等死强！
而最终，在心里承受力彻底崩溃前，云汐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抬头，去寻找墙上的小电视。
小电视是正对着病床方向的。
所以现在，她应该能从小电视的反光里，观察一下床旁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云汐这样想着。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小电视屏幕上的一瞬，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却不是手术床周围的医护，而是手术床头上的两个小红点。
是……布娃娃。
云汐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而此时，布娃娃正端坐在床头柜上，头朝着小电视。两个大红的圆纽扣做成的眼睛，反射着诡异的光。
【它在……看我。】
云汐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猛地——
一颗腐烂头颅，骤然倒垂下来，几乎和云汐脸对脸。
“嗬！”
巡回护士猛地张大嘴，从喉间喷出的腐烂气流，发出一声嘶嚎。
它也发现她了。
而云汐的意识一空。
她感觉自己的体表，变得僵直、麻木，同时身体内变得很空，像是……被塞满了棉花。
迷糊中，云汐隐约感到有刀在不停割她的身体，有针线不停在她的身上，来回的缝。
但云汐没有感觉到痛。
就好像她的身体是用布和棉花做成的。
而棉花嘛，当然不会觉得痛了。
这样想着，云汐觉得很心安。
……
……云汐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趴在病床下。
她懵懵懂懂地转头，看到阳台上，天光大亮。
云汐晕晕乎乎地向外爬，但感觉四肢都不是很听使唤。
也不是趴着过了一晚的僵硬，而更像是，有点像手和脚都踩在棉花里的绵软轻飘。
云汐抓了好几下，才终于扒着床边，慢慢站起来。
身体的力气在快速恢复。
云汐上上下下地摸摸自己。
她身体上，新新旧旧、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完全恢复了。
她正困惑着，自己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一抬头，就看到病床上的布娃娃。
娃娃浑身上下都被割的稀烂，手掌被剁掉，右脚更是被硬扯下来。体内的棉花也全部被掏出来，撒了满床。
它两只眼睛上，还各插着一柄手术刀。
手术刀插烂了做眼睛的圆纽扣，穿透头颅，将娃娃钉在床面上。
一股颤栗从云汐的脚跟，沿着脊骨爬上来！
——她非常清楚，此刻躺在床上，被千刀万剐、剖心挖腹的，应该是她才对。
而此时云汐又看到了，床上的碎棉花之间，躺着的出厂标签。
娃娃的出厂标签也被割得稀烂，但云汐却依然靠着记忆，认出了标签上的字——
【乖乖娃娃床头挂，伤口流脓脸长疤。】
【打针吃药割棉花，娃娃再也不痛啦！】
云汐有些明白了。
这是一个患病娃娃。
它出厂时的使命，就是和患病的孩子们一起，分担苦痛和歧视。
而在经过规则扭曲后，它变成了一个替身娃娃。
云汐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替身娃娃，会忽然出现在她的衣柜。
或许，它是被某种力量塞进来帮助她的；
或许，它才是这个病房的“原住民”；
又或许，它真的只是在控制系统失效时，凑巧跑进她的衣柜来藏身……
但不论如何，昨晚就是它代替她，承受了一场“立即执行”的手术。
甚至连同她脚腕上的骨折，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也都被转移到娃娃身上，由它一并承担了。
“……谢谢。”云汐轻声道。
娃娃被划烂的脸上，嘴角依然上扬着，露出一个渗人的诡笑。
但它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就好像这一次，它已经彻底死亡，不会再对任何事情有任何回应了。
云汐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此时，门口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
云汐愣了愣，看看天色。
这个时候，病房区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啊……
她带着疑惑，过去拉开门。
门口，苏小满蹲在地上，把一碗黄澄澄的鸡蛋羹摆在门边，正要拜一拜。
但他才刚刚起个手，头还没拜下去，门就开了。
云汐就站在门口，和他相互对视了片刻。
“啊啊啊啊啊啊——！”苏小满陡然回神，惨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云汐悚然一惊！
“什么什么什么？！”
她以为是娃娃还魂来追杀她了！连忙一边慌乱地回头看身后，一边跟着苏小满一起跑。
但是等她追着苏小满跑出去两步，发现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
而苏小满却哇哇乱叫得更厉害了！
云汐才有点迟钝地反应过来，苏小满好像是在害怕她……？
她一脸疑惑地停下：
“诶，不是，你跑什么啊？”
苏小满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听到云汐出声，他人一僵，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诶，不是，汐汐姐，你不是鬼啊？！”
他眼睛瞪得溜圆，上下看看云汐，然后一蹦三尺高，又惊又喜地掉头冲回云汐身边，拉起云汐的手，都快感动哭了：
“太好了！我还在想，汐汐姐你当人的时候都那么猛了，这下再变成规则厉鬼，可要我咋整呢！！哈哈哈哈，我们不用自相残杀真是太好了！！！”
苏小满又笑又哭的，很明显不用和厉鬼云汐拼命这件事，让他瞬间快乐得跟个八岁孩子似的。
“……”
云汐有点无语。
不过末了，她咂咂嘴，回过味来，也是一个没憋住，破功地跟苏小满一起大笑起来。
两个“劫后余生”的快乐傻子，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笑出眼泪，在病房前瞎蹦跶着。
快乐得跟两个八岁孩子似的。
但才蹦跶了两下，云汐就忽然意识到，走廊上还有人在看他们。
她立刻一个顿步，默默停下，然后扯了扯还在独自转圈圈的苏小满。
“这个……”
云汐试图解释解释，她现在精神状态其实挺健康的，没有看起来那么令人担忧。
而苏小满停下来一转头：
“嗨呀，姐！”
他登时放开云汐，开心地朝他姐蹦哒过去，嘴里还不停欢呼：
“姐！你快看啊，汐汐姐，大活人！！！”
苏白露白了他一眼，推开过于激动的苏小满，快步过来，抓起云汐的手腕。
感觉到云汐手上的温热气息，苏姐姐心中一酸，又眼角一红。
她直把云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眼神微润地对云汐叨叨着：
“好，好，你人没事就好。”
她又伸手过来，摸了摸云汐的额头。
……云汐顿了顿，意识到，苏姐姐怕是看到刚刚那一幕，有点担心她是被烧坏脑子了。
她在心里咂咂嘴，最终没说什么，只任由苏姐姐打量。
而在苏姐姐身后，谢医生也跟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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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