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相遇时,原湘湘觉得柳折舟是有很大问题的。
白衣胜雪气质出尘的柳折舟,乍看之下便是位生活优渥的富家公子,细细处来,也确是位金贵得要命的。
出门在外,衣着净,食味美;行须有车,住又择床;咯血时要喝药补身,气喘时须抚背顺气……先前刚遇见的那几日,原湘湘经常自己一个人气得偷偷跺脚。
她问:“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那人将手中纸扇摇得呼啦作响,不以为意道:“有人没人,自然两种过法啦。”
原湘湘:“……”
她感觉自己的脚底有些瘙痒难耐。
现在时日一长,竟然也默默习以为常。
因此,现在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更大。
日晴山暖,草树发花,深水满溪,车行悠悠。
此处是天水城外约莫三十里的园山镇,一条甚是宽阔的石板路从远处蜿蜒,恰似长蛇破水一般从满地草花烟水处而来。
一辆装饰颇为典雅精致的马车不紧不慢从远处行来,驾车的是个妙龄少女,那少女周身红如繁花,可面上却似那坚冰初融的春水,仍旧泛着凉意。
少女身侧倚靠着一个身形瘦长的白衣男子,那人肤光欺雪,发如轻烟,垂眸闭目,一派安然,似是已然睡去。
但细细看时,唇边还挂着几许斑驳血迹。
那少女驾着马车正行着,不料,左边车轱辘正好轧在一颗的石子上,马车猝不及防地上下颠了一下。
那男子立时惊醒,捂着胸口伸出头去,“哇”的一下,吐出好大一滩黑血。
原湘湘手间收劲,停住了马车。
她看着柳折舟半晌没说话。
别说硌着石头被崩了一下就吐成这样,前几日,哪怕马车跑得稍微快些,他也连连惊呼“太快了太快了”,而后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柳折舟吐完后,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没清明过来,扶着横木喘息了好一会,才慢慢道:“我就说他们一定给我喝了什么东西,这连日来,我一直没缓过来。”
原湘湘知他说的就是在李宅中被灌下的葫芦药。
她道:“嗯,等此间事了,我再带你去见我师父。”
原湘湘不假思索,她还没忘记在奉国寺时答应过柳折舟的事。
柳折舟听着她那话,脸上一时之间颜色变幻,眼中惊慌不已,他故意清清嗓子,擦干血迹,朗声道:“小事小事!这点小毛病,何足挂齿。”
说罢,接过原湘湘手中的马鞭,对着她又是盈盈一笑。
原湘湘:“……”
二人还没行出半里路,柳折舟又开始猛烈咳嗽。
原湘湘起身站在横木上,望着不远处道:“我们就去前面的镇子里找个大夫。”
柳折舟听她那话音,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忙问:“湘湘姑娘,我们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嘛?”
原湘湘看他又笑,便沉沉点头:“起码要等你伤好。”
“嗯嗯。”柳折舟连连点头。
桃花送春风,人面相映红。
原湘湘瞅见他那笑脸,不禁皱起眉头:怎么?不是你说的要去救人吗?如今这个反应是又后悔了?
马车沿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周遭民居市集、酒肆茶馆等建筑渐渐从一片青云春花中显露出来。
进了园山镇里,原湘湘提议说先去找医馆,然后再寻个离医馆近些的客栈下脚。
柳折舟连连点头称赞:“一切但听湘湘姑娘的。”
在镇上逛了半天才寻到一个医馆,那老大夫把着柳折舟的脉只顾连连摇头,眉间的阴云半天也不曾散去。
又看看面容发白,不似活人颜色的柳折舟,摇头道:“我看这位公子乃是寒邪入体,深至经脉,普通汤药估计疗效甚微……最好用上好的烈性酒作药引。先饮下药酒,再用烈酒擦拭周身,活血通络。”老大夫如是说着,“至于陈年老酒嘛,这附近就有一家‘悦来酒楼’,他们家的招牌‘醉春烟’可以药用。”
原湘湘从旁听着,点头如捣蒜。
她其实还想问问柳折舟身体上总会生出雪屑一般的东西,可考虑到他人还在场,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如果真是泡发了没搓出来的灰,湘湘也是挺丢分的。
柳折舟正在一旁的中药柜子旁流连,看那指指点点的架势,俨然神医在世。
老大夫趁着童子抓药时,又悄悄凑到原湘湘身边,低声试探道:“不知姑娘与那公子是何关系啊?”
原湘湘不解其意,歪了歪脑袋,木木的眼睛里一片空白。
老大夫这一问,也给原湘湘问倒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第一反应没答出来,头脑一片空白。
总之,不是很坏的关系。
老大夫一见这姑娘一脸痴痴呆呆的,反应迟钝似乎听不懂人话,便叹着气回到中药柜子旁了。他嘱咐童子抓好药,然后递给柳折舟,便离开了。
二人拿了药离开后,柳折舟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原湘湘在一旁的车前横木上,静静着盘腿,不言不语。
此时恰逢春日晌午,日光甚好,马车一侧毗邻着一塘池水,水中落花,疏柳拂光,影影绰绰,映得柳折舟满面斑驳,胜似芙蓉卧晓枝。
她怔怔看了半晌,看着在他脸上流连的斑驳树影,鬼使神差地倾身过去,伸出一指,沿着柳折舟的鼻梁轻轻刮了一道。
细细的手指沿着起伏,蜻蜓点水般的绘出了一幅写意水墨画,画中枝影横斜,暗香空流,拂堤杨柳醉春烟。
她的心中不免生出几许遗憾。
——
“前方有客栈。”柳折舟眼尖嘴快,“眼下便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先睡一觉。”
说着说着他整个人就如同抽了骨头一般,摇摇晃晃着“嘟噜”一下,软软地摊在了马车上。
原湘湘横了他一眼,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二人随店小二将马车在后院安置妥当后,方才从“悦来酒楼”正门步入。
客栈中客人不多,不过,这小镇居民本就不多,倒也显得清静。他们两个刚领了门牌,踏出两步,就听身后“啪”的一声惊响。
只见一个说书人将手中惊堂木那么往桌上狠狠拍下,那长须老者面容清瘦,眼光却亮得骇人.
老者长声啸道:“上回书说到,前朝灵生帝飞升化鸟,自此王朝覆灭;今天便讲一位在天下动荡中搅弄风云的奇人——天下第一铸剑师‘问剑生’秦穆!”
“好好好,别再卖关子了。”有人催促着,一枚铜钱“叮当”落在说书老者面前。
“快说快说。”又有一人好心催促道。
那说书人拱手谢过,继续长声道:“正所谓,最是乱世出英雄,天下终局不复来——江湖皆知,那秦穆不仅武功卓绝,更善冶铁锻造之术。他与妻子“医圣”素衔隐居在天外之天,无人可知之地。
相传那一日,天外之地,流光坠落,火烧千里,焚而不绝。秦穆虽意外得天外陨铁,但其妻素衔也身死其中。自此,他便血洒铁石,凝泪淬剑,铸剑两柄,流传后世,以寄情思。 ”
原湘湘本来举步就要离开,但听到此处时,身形却倏忽自行定住。
她和柳折舟正好行至楼梯中段,不由得双双停下,遥望着一楼大厅里的说书人。
“湘湘姑娘——”柳折舟见她停住脚步,刚要开口,就见原湘湘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唇前,朝他无声地比划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原湘湘竖起一指挡在唇前,下巴微收,唇瓣轻抿,那双本来似刀般的大杏仁眼此刻灵动异常,专注看着楼下。
柳折舟望着那意外略带娇嗔的面容,到了嘴边的话也顿时忘得一干二净,耳根莫名一热,自己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抿起嘴巴,一同顺着原湘湘的目光望过去。
“那前朝的问剑生,一生短暂成谜,据说此生铸剑只有两柄。”说书老者音调陡然拔高,“一柄开天破光,横扫**,传说剑成之时,天际白光四射,霞色漫天,百鸟朝贺,实乃富国强民祥瑞之兆!此剑非凡人能得,乃开疆定国之剑,前朝皇帝赐名‘鸿鹄引’,现为新朝新帝佩剑,横扫**,定鼎天下!”
说书老者忽然垂目半晌,语调也变得极为悲沉:“这第二柄剑,名为‘孤鸿’。只因问剑生在天灾中失去爱妻素衔,便将心中的遗恨与万千情思化作血泪,尽数化入此剑之中,熔铸成剑。孤鸿低吟,凄婉哀诉,愁情不止,剑斩天下。故而此剑虽然削铁如泥极尽锋利,但却天生不详,剑意阴邪,能让持剑者心绪大乱,走火入魔直至身死覆灭!”
老人言至此处却忽然停住,他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碗继续道:“说起此剑,最是诡异。孤鸿历经两主,皆无善类。‘地上仙’霍洋,孤鸿的第一任剑主,虽为阉人,来历不明,独臂持剑入世,短短两月内打得天下群雄束手!至此,剑与人皆扬名天下,流言四起。然而……他最终被孤鸿剑中所含恨意吞噬,走火入魔以至神智大乱,掳掠天下少年美女,供其享乐蹂躏,最终被那鬼观音一剑毙命!”
听到“鬼观音”三个字时,柳折舟刚好回头,就和原湘湘撞了个四目相对。
二人不约而同地撤回目光,继续听那老者道来。
“魔头鬼观音,便是这孤鸿的第二任剑主。鬼观音鬼观音,面若观音,心如恶鬼。曾是霍洋亲传弟子,后又剑斩阉人霍洋,连下战书十六帖,一人一剑一夜屠尽一十六门上上下下两百余口,连斩玄天二鬼,又剑挑孤城头颅,早已是恶鬼修罗的模样。据说,那场屠杀里,唯有两个孩童不知何故侥幸存活……”
三年前,鬼观音不知何故,自此隐匿于江湖。这件事原湘湘自然也是知道的。
老者长须微颤,厉声喝道:“隐匿之前,她竟将孤鸿剑托付于奉国寺保管,并向天下放言道:‘昔年能智取孤鸿,来日也必当手到擒来。天下第一必定是我,江湖中若有不服者,大可三年后,会之于天台,以武论高低,论力取名剑,死生自负!’
她何故竟得奉国寺主持应允,立下这三年之约?今年,正是第三年!不管新仇旧恨皆来起,接续三年未尽缘,大败恶鬼,天台夺剑,天下唯尊!”
原湘湘与柳折舟二人各怀心思,默默别开脸去,不再听那说书人言语,径直上楼去了。
看来,试剑大会被毁、阆天塔遭焚、鬼观音已然夺剑的消息,尚未传至此地。原湘湘在心中思忖着。
“不对不对!”一声清亮朗润的男声高高扬起,引得众人纷纷回头,“谁知道这些故事里几分真几分假?且不说前朝旧事,老儿,试剑大会早已被毁,鬼观音也携剑跳入红莲火海,奉国寺方丈身死,寺中诸多僧众化为活尸之事你就不知。”
那男子话音一出,整个酒楼顿时寂静。
原湘湘警觉,她站在楼上往下,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的黑衣男子慢慢从角落中走出,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裳,长发高高竖起,荡在脑后,一颦一笑之间,眼尾就炸开一团花来。
“老人家,您的剧本可以改改啦~”来人俯身递给说书老者一块铜板后,便扬长而去,“家中人太多,还请您老人家多多担待担待。”
“哦对了,现在只有开疆,还未彻底定国。”他补充道。
酒楼说书这段内容,原本是我放在小说前几章的内容,后来担心节奏问题,全都给删了[笑哭][笑哭]
现在作为世界观的补充一次性放出来
但我还在想这样一次性放出来,会不会显得很像赶过场,太直接了[托腮][托腮][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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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酒楼徐行莫言问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