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小贩的警告电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也让“废墟”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对手已经失去了耐心,从阴影中的窥伺,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威胁和追索。这意味着,裴寂云和项羽的藏身之处,可能不再安全。

“他们既已寻来,避无可避。”项羽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沙场特有的冰冷决断。他看向裴寂云,那双重瞳在灯光下幽深难测,“汝欲先发制人,亦或固守待援?”

裴寂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跛着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谨慎地望向楼下昏暗的巷口。夜色深沉,看不出任何异样,但那通电话带来的危机感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

他走回工作台前,目光扫过屏幕上“影子”提供的那些证据,又看了看桌上那两块沉默的残片。

“直接举报,证据足够让赵铭身败名裂,项目停滞。”裴寂云缓缓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但钱德旺很可能断尾求生,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可能只能伤其皮毛,无法动其根本。而且,打草惊蛇之后,我们再想抓他们盗掘的现行就难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但如果等……我们就要面对他们随时可能上门找麻烦的风险,甚至可能在山上与他们正面冲突。”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牺牲部分战果求稳,要么冒着更大风险追求完胜。

项羽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图表。他没有看裴寂云,而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敌人。“兵者,诡道也。然亦有‘阳谋’,势大力沉,无可抵挡。”

裴寂云侧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彼辈所求,无非利字。”项羽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其势在于暗处行事,伪善饰非。吾等之势,在于手握其罪证,占尽先机。何不以此为由,逼其现身?”

裴寂云眼睛一亮:“引蛇出洞?”

“然也。”项羽颔首,“将部分证据,匿名送至赵铭处。示之以威,亦留有余地。彼必惊慌,定会与钱德旺商议。慌乱之下,必有破绽。或可迫其提前行动,或可诱其露出更多马脚。”

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不再是单纯的防守或隐藏的证据举报,而是主动出击,打心理战,逼迫对方在仓促间做出反应。

裴寂云迅速在脑中推演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将部分资金往来的证据匿名发给赵铭,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情败露,陷入极大的恐慌。他必然会第一时间联系钱德旺。而钱德旺这种老狐狸,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威胁,会作何反应?是壮士断腕,还是……鋌而走险?

“风险在于,”裴寂云沉吟,“可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直接对我们下手。”

项羽转过头,目光落在裴寂云脸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吾在此。”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安定了裴寂云有些纷乱的心绪。是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这个来自两千年前的、最强的盟友。

“好!”裴寂云下定了决心,“就按你说的办。用阳谋,逼他们乱阵脚!”

他立刻行动起来,挑选了几份最具代表性、又能隐藏“影子”存在的资金流水截图,用加密匿名邮件的方式,发送到了赵铭的私人邮箱里。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九里山下的交易,该停止了。”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两人都知道,这封邮件发出,便再无回头路。风暴将被他们亲手引来。

接下来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煎熬。裴寂云检查了所有门窗的加固情况,将一些重要的证据和物品做了分散隐藏。项羽则如同真正的守卫,气息沉静地坐在客厅中央,闭目养神,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仿佛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裴寂云忙完,拄着拐杖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左腿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站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项羽在灯光下沉静如水的面容。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安定力量,仿佛只要他在,再大的风浪也能平息。这种信任,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在一次次生死相依、并肩作战中,如同磐石般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忽然,项羽睁开眼,看向他:“腿疾又犯了?”

裴寂云下意识想否认,但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有点。”

项羽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如同之前几次那样,沉默地蹲下身,用那双布满厚茧的手,力道适中地按上他肿痛的膝盖周围。熟悉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力度传来,缓解着肌肉的僵硬和疼痛。

这一次,裴寂云没有最初的僵硬和尴尬,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项羽低垂的头颅和专注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那有效的按压,悄然流淌过四肢百骸。他忽然觉得,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在这间堆满废弃物的“废墟”里,这点灯火,这份无声的守护,竟比外面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更让他感到真实和眷恋。

或许是这份难得的宁静降低了心防,或许是腿上传来的舒缓让他变得松懈,裴寂云望着项羽专注的侧影,一段深埋心底、几乎从不与人言说的过往,悄然浮上心头。

“我父亲……”裴寂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眼前这个人倾诉,“他是个缉毒警察。是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能公布吊唁信息的那种。”

项羽按压的动作没有停,但微微抬了下眼,表示他在听。

“他负责追查很危险的毒贩……后来,身份暴露了。”裴寂云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眼神却失去了焦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些人……报复了他。”

他没有描述细节,但那刻意平淡的语气下蕴含的巨大痛苦,项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是失去至亲、且死于非命的刻骨之痛。

“再后来,我十七岁。一辆摩托车,‘意外’地撞了我,左腿就这样了。”裴寂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肇事者,没找到。”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意外”两个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项羽沉默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愈发轻柔。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天灾**,而是延续的、卑劣的报复。父亲死于明枪,儿子残于暗箭。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青年,身上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他完成了按压,缓缓收回手,却没有站起身,依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深沉地看向裴寂云。

“项王,”裴寂云从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些阴霾,转而问道:“等这件事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项羽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一直用行动掩盖着的、内心最深处的迷茫与虚无。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乌江畔,吾已了却残生。”他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死寂,“此身……不过是一缕不甘散去的残魂,被抛掷于此陌生之世。”

裴寂云的心微微一紧。

“既已死过一回,”项羽继续说着,目光落在裴寂云那条受过伤的腿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别的什么,“生死之界,于吾而言,早已模糊。求生?求死?似乎……并无分别。”

这话语里的虚无感,让裴寂云感到一阵寒意。

“那你现在……”裴寂云的声音有些发干,“为什么还要帮我?为什么还要对付赵铭、钱德旺他们?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项羽终于抬起头,那双重瞳对上了裴寂云带着担忧和探寻的目光。

那眼底深处,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虚无,而是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火星。

“因为……不甘。”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甘麾下将士的信物,沦为奸人货架上的玩物;不甘埋骨之地的秘密,被蝇营狗苟之辈践踏玷污。”他的声音渐渐有了力量,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愤怒,“此乃吾项籍……最后的疆土!岂容鼠辈窃据!”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仿佛被自己话语中蕴含的情绪所冲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裴寂云,那团火苗在他眼中跳跃着,变得更加清晰:

“还有……不甘见汝,重蹈覆辙。”

裴寂云愣住了。

“汝之父,为守护之物捐躯。汝之腿,因暗算之箭而残。”

项羽的声音沉厚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裴寂云心上,将他刚刚倾诉的过去与现在的处境紧密相连:

“汝嬉笑怒骂,以言为盾,守此废墟,看似豁达,实则与吾当年困守垓下,有何异同?皆是孤军!”

“吾已败过一次,身死国灭,无力回天。”项羽的手微微翻转,竟是罕见地、笨拙地回握了一下裴寂云不知何时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这一次,在这陌生的‘垓下’,吾不想再败!吾要看着那些宵小伏诛,吾要……”

他凝视着裴寂云,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也要看着这个与他同样被困于“垓下”、却始终不肯放弃的青年,能够挣脱枷锁,真正地……活下去。

不是苟活,而是带着尊严和胜利活下去。

对他而言,求生的意志,不再是为了他一个人早已断绝的霸业或性命,而是与守护过去的尊严、以及守护眼前这个袍泽的未来,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裴寂云的战斗,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了他项羽的战斗。裴寂云的生路,也成了他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只能走向毁灭的唯一途径。

这份“不甘”,超越了个人生死,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也更加强大的力量。

裴寂云看着项羽眼中那簇燃烧的火焰,感受着手背上传来坚定而灼热的温度,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酸涩而又滚烫。他明白了,项羽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条命,更是一份沉重的、跨越了两千年的承诺与救赎。

“好。”

裴寂云反手用力握紧了那只大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也传递过去,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我们就一起,把这场仗打赢!把这‘垓下’,给他掀个底朝天!”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但那封匿名的邮件,想必已经在某个邮箱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废墟”内的灯火亮了一夜,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如同两个决意不再后退的灵魂,燃烧着的不灭火焰。他们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被他们亲手引来的风暴。但这一次,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共同求胜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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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到西楚霸王之后我脱单了
连载中卫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