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石港后巷的黑暗与污秽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雷蒙德半扶半抱着几乎走不动路的云笙，在迷宫般的小径中穿梭，耳边还能隐约听到从“海怪之喉”方向传来的、萨尔沃手下气急败坏的叫嚷和搜查声。
“去……去哪儿？”云笙气息微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靠在雷蒙德身上，冰凉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等风头过去。”雷蒙德喘着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寻找着可能的藏身之处。
最终，他找到了一间半塌的、堆满废弃渔网和烂木板的棚屋，勉强能遮挡风雨和视线。
将云笙安顿在相对干燥的角落，雷蒙德立刻用破渔网和木板堵住入口。“你怎么样？”
“……死不了……”云笙蜷缩着，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的，“就是……饿……还有，这地方比下水道还臭……”
雷蒙德无奈地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小行囊里翻出最后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掰开，将稍微软和一点的部分递过去：“给，先垫垫。等天亮，我想办法弄点吃的。”
云笙抬起头，碧瞳在黑暗中嫌弃地瞥了一眼那面包，但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小口地、极其艰难地啃着，仿佛在吃什么毒药。
雷蒙德自己则就着皮囊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啃着那坚硬的部分。
棚屋外，港口的混乱在持续。
不仅萨尔沃的人在搜查，被云笙那声狐啸惊吓、又丢了面子的各路黑市人物也在互相猜疑、指责。
尤其是那个被雷蒙德栽赃了“玉蟒商会”徽记碎片的走私贩，他拍得的那箱珠宝在混乱中不翼而飞，他一口咬定是“玉蟒商会”的人趁乱黑吃黑，正带着自己的一帮手下，怒气冲冲地去找萨尔沃和金执事讨说法。
“听动静，狗咬狗开始了。”雷蒙德侧耳听着外面的喧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你扔了什么东西？”云笙啃完了面包，有气无力地问。
“一点小礼物，足够让他们忙活一阵子了。”雷蒙德简单解释了一下栽赃的事情。
云笙闻言，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解气的笑意：“……干得……漂亮……”
第二天清晨，港口的气氛依旧紧张，但大规模的搜查似乎缓和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几股势力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雷蒙德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芬尼，从一个早起捡破烂的老太婆那里换来了两个不那么蔫巴巴的苹果和一点干净的水。
“我们得尽快离开裂石港。”雷蒙德将大一点的苹果递给云笙，“萨尔沃和金执事缓过劲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怎么走？游回西陆吗？”云笙小口咬着苹果，总算恢复了一点毒舌的力气。
“坐船走。”雷蒙德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趁现在港口混乱，有些船主可能会愿意接点‘私活’，或者……我们可以买点‘便宜货’。”
雷蒙德让云笙继续躲在棚屋里休息，自己则再次冒险混入港口区。
他发现，由于昨晚的骚乱和几大势力的冲突，一些原本定于近期起航的商船受到了影响。
有的船主担心被卷入麻烦，急于脱手船上部分货物套现离港；有的则因为保险问题（担心航线风险提高，保费上涨）而暂时无法启航，货主资金压力巨大。
雷蒙德看准机会，找到了一位愁眉苦脸、正准备低价抛售一批优质东方丝绸的货主。
这批丝绸原本要运往内陆，但因港口混乱，承运的船主临时变卦，提高了运费，货主不堪重负。
“先生，你这批丝绸，我按市价的六成要了。”雷蒙德开门见山。
“六成？你怎么不去抢！”货主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您也清楚。”雷蒙德冷静地说，“萨尔沃和‘玉蟒商会’正在气头上，港口随时可能封锁，你这批货多留一天，风险就大一分，说不定血本无归。六成现款，立刻交割，您拿着钱还能去找别的门路。不然……”他耸耸肩，作势欲走。
货主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七成！七成我就卖！”
“六成五。”雷蒙德寸步不让，“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同意，我们现在就去找公证人（黑市的）签契约。”
最终，雷蒙德以市价六成五的价格，拿下了这批价值不菲的丝绸。
他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包括从金河谷带出来的大部分利润。
回到棚屋，云笙看着他带回来的、轻飘飘的钱袋和那张货物契约，皱起了眉：“你把钱全花了？就买了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布？”
“这不是普通的布，是通往自由的门票。”雷蒙德解释道，“港口混乱，正常贸易受阻，物资短缺。我们拿着这批紧俏的丝绸，去找那些急于离港、或者需要物资补给的船主谈判，就有了筹码。这叫利用信息差和风险溢价抄底。”
雷蒙德的目标是一艘看起来保养不错、悬挂着中立城邦旗帜的中型商船“海鸥号”。
船长是个面容沧桑、眼神谨慎的中年人。
雷蒙德没有直接要求搭船，而是提出用这批丝绸，换取船上的几个货位和他们的通行资格。
“现在离港？风险可不小。”船长叼着烟斗，打量着雷蒙德，“萨尔沃的人像疯狗一样，谁知道会不会拦船检查。”
“正因为风险大，才需要足够的动力，不是吗？”雷蒙德将丝绸样品推过去，“这批货，上岸至少能赚三成。足够弥补您的风险了。而且，我有办法让检查变得……不那么严格。”
就在船长犹豫之际，几个萨尔沃的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上了“海鸥号”的跳板。
“检查！所有船只，所有陌生人，都要检查！”为首的小头目嚷嚷道，“有没有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外乡人？其中一个小子长得跟娘们似的！”
雷蒙德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挡在了通往船舱的方向（云笙被他暂时安置在船长安排的杂物间里）。
船长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不满这种打扰。
眼看那几个手下就要开始搜查船舱，雷蒙德急中生智，对船长低声道：“帮我这次，这批丝绸，我再让半成利！”
船长眼中精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回答——
杂物间的门忽然被猛地推开！云笙踉跄着冲了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碧瞳中却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主要是针对“长得跟娘们似的”那句），他指着那几个萨尔沃手下，用尽力气，声音尖利地模仿着当地泼妇的腔调骂道：
“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臭鱼烂虾！谁让你们上来的！弄脏了老娘的船，卖了你们都赔不起！再看？再看信不信老娘把你们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他一边骂，一边抓起手边一个木桶（里面是刷甲板的碱水），作势要泼！
这突如其来的、与他那精致容貌截然相反的悍妇行为，把所有人都镇住了！连雷蒙德和船长都目瞪口呆！
那几个手下也被这阵势唬得一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间隙，云笙对雷蒙德和船长飞快地眨了下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快！
雷蒙德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船长，低声道：“成交！快开船！”
船长也不再犹豫，对手下水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起锚！升帆！把这些碍事的家伙给我轰下去！”
水手们立刻行动起来，连推带搡地将那几个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萨尔沃手下赶下了船。
跳板被迅速收起，船帆在号子声中缓缓升起。
“海鸥号”趁着港内混乱和清晨的微风，缓缓驶离了喧闹的裂石港。
雷蒙德站在船舷边，看着渐渐远去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港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云笙则虚脱般地靠在船舱壁上，刚才那一下“泼妇骂街”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而虚弱的笑意。
雷蒙德走过去，将水囊递给他，无奈又带着一丝纵容地摇头：
“你……可真是个‘贤惠’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