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开可能来自汉斯的麻烦,雷蒙德驾着马车一路向北。
气温明显降低,呵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雾。
当他们抵达名为“泪珠港”的湖畔小镇时,虽未到严冬,湖面边缘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在灰白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小镇依湖而建,木屋低矮,屋顶覆着厚厚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水汽和柴火烟混合的潮湿气味。
与它的名字相反,这里显得沉闷而缺乏生机。
码头上停泊着几艘破旧的小渔船,渔民们裹着打满补丁的厚实衣物,正收拾着网具,脸上带着和金穗村农民相似的愁苦。
“这地方……比金穗村还冷。”云笙裹紧了身上那件在石桥镇新买的、带兜帽的厚实羊毛斗篷,整个人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张小脸和微微抖动的狐耳尖,碧绿的竖瞳打量着四周,“连湖水都透着一股……被束缚的味道。”
雷蒙德将马车停在一家挂着冻鱼招牌、门廊下堆着劈柴的酒馆旁,扶着他下车。“进去暖暖,顺便打听点消息。这里靠近北方琥珀产区,说不定有机会。”
酒馆里生着泥炉,比外面暖和不少,但气氛同样压抑。
几个渔民围坐在炉边,就着盐渍鲱鱼喝著劣质的烈酒,没人说话。
柜台后的老板是个独眼老人,正慢吞吞地擦着木酒杯。
雷蒙德要了两份热汤和黑面包,拉着云笙在炉边坐下。
云笙对那浑浊的、飘着几根可疑野菜的汤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茶叶罐,示意雷蒙德去要热水。
“出门在外,将就一下。”雷蒙德无奈。
“不要,”云笙抱着茶叶罐,态度坚决,“这种刷锅水喝下去,我的尾巴会掉毛的。”
雷蒙德:“……”他认命地去跟老板要热水。
趁着雷蒙德去要热水的功夫,云笙的注意力被旁边渔民低声的交谈吸引了。
“……今天运气算好了,捞到块指甲盖大的‘太阳泪’,交给伯爵老爷的人,换了十个铜芬尼……”
“十个?知足吧!上回老马丁捞到块更大的,形状也好,才给了十五个!搁在南边,至少值一个银马克!”
“唉,有什么办法?湖里有‘冰爪怪’,伯爵老爷不让私捞,咱们‘偶然’捞到的,能换点钱就不错了……”
“狗屁的冰爪怪!我看就是……”
那渔民话没说完,被同伴用力拉了一下,警惕地看了一眼刚走回来的雷蒙德和容貌过于精致的云笙,闭上了嘴。
雷蒙德把热水递给云笙,低声道:“听到没?‘太阳泪’,是这里对琥珀的称呼。收购价低得离谱。”
云笙慢条斯理地泡着茶,氤氲的热气让他苍白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些。“垄断。和那个汉斯一个路数,不过手段更……直接。”他碧瞳瞥向窗外那片广袤而沉寂的湖泊,“用怪物传说恐吓,禁止私人采集,然后低价收购‘意外’所得。”
这时,酒馆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
两个穿着厚实皮袄、腰间佩着短剑的男人走了进来,神态倨傲。
他们直接走到柜台,将一个粗布小袋“啪”地放在台面上。
“老规矩,清点一下。”为首的男人对独眼老板说道。
老板默默打开袋子,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颜色从淡黄到橙褐的琥珀原石。
他仔细看了看,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钱袋,数出一些铜芬尼推过去。“一共三十二枚。”
那男人掂了掂铜币,冷哼一声:“就这么点?下次再这么少,小心伯爵老爷收紧你们的渔区!”说完,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雷蒙德和云笙对视一眼。
三十二个铜芬尼?那些琥珀,尤其是其中一块鸡蛋大小、色泽金黄的,若在南方商路,价值远超这个数几十倍!
“老板,刚才那是……”雷蒙德凑到柜台前,故作好奇地问。
独眼老板抬了抬他那只浑浊的眼睛,叹了口气:“是瓦拉迪米尔伯爵的人,来收‘太阳泪’的。”
“伯爵老爷……垄断了琥珀生意?”
“不是垄断,是‘保护’。”老板压低了声音,带着讽刺,“湖里有‘冰霜水怪’,力大无穷,能掀翻小船,拖人下水。只有得到伯爵庇护的采集队才能安全下水。我们这些渔民,‘偶然’捞到的,必须上交伯爵老爷统一处理,不然……就是触怒水怪,会给全镇带来灾祸。”
“水怪?”云笙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温暖的茶杯,碧瞳里满是兴趣,“长什么样子?有人见过吗?”
老板摇了摇头:“见过的人……都没回来。只听老人说,月圆之夜,能听到冰层下有东西在撞,声音像打雷……还有人说,看到过冰面上有巨大的、像蜥蜴一样的爪子划过的痕迹……”
雷蒙德皱起眉。这套说辞,和金穗村的“枯爪幽灵”何其相似。
“所以,没人敢私自下湖采集琥珀?”雷蒙德确认道。
“谁敢啊?”老板苦笑,“伯爵的卫队日夜在湖边巡逻,说是防止有人惊扰水怪。实际上……”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回到座位,雷蒙德快速计算着:“垄断收购,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这中间的利润,比我们倒卖粮食惊人得多。如果能打破这个垄断……”
“前提是,你得有命花。”云笙泼冷水,他小口喝着热茶,目光却一直望着窗外结冰的湖面,“不过……那个‘水怪’,有点意思。”
“你感觉到什么了?”雷蒙德问。
云笙闭上眼,似乎在仔细感知,狐耳微微颤动。
片刻后,他睁开眼,碧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湖水很深,很冷……能量流动有些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人为干扰了。”他缓缓说道,“我没有感知到任何大型、充满恶意的生命体。倒是……在湖底某些区域,感觉到了……微弱的、属于人类的……金属和……油脂的气息?”
雷蒙德心中一动:“你是说……”
云笙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狡黠笑容:“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笨蛋商人,如果你想打这批‘太阳泪’的主意,最好趁早。我总觉得,这片湖……安静得太久了,久到连它自己,都快忘记怎么咆哮了。”
夜幕降临,泪珠港更显寒冷寂静。
雷蒙德和云笙在酒馆楼上的小房间住下,房间狭小,只有一张硬板床。
雷蒙德把相对厚实的那床被子给了云笙,自己裹着旧毯子靠在墙边。
“明天,我去湖边看看,摸摸卫队巡逻的规律。”雷蒙德规划着。
“随你,”云笙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一对警惕的耳朵,“不过别指望我下水,这么冷,我会冻僵的。”
“知道,你是瓷器做的,碰不得。”雷蒙德无奈。
“知道就好。”云笙哼了一声,翻过身去。
窗外,冰冷的月光照在湖面的薄冰上,反射出幽冷的光。
远处,隐约传来有规律的、如同重物敲击冰面的声音,伴随着卫队巡逻时靴子踩过冻土的嘎吱声。
雷蒙德望着窗外那片被传说和垄断笼罩的湖泊,眼中闪烁着与云笙相似的、发现猎物的光芒。
琥珀的光芒,似乎就在那幽深的湖底,与危险和巨大的利润一起,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