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月下低语

舒青的闹剧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便迅速沉寂下去。温家上下对此事讳莫如深,老管家更是加派了人手,明面上是加强“照顾”,暗地里,舒忆瑾能感觉到那种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变得更为清晰。他对此不以为意,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猫鼠游戏,总要势均力敌才有趣。

日子依旧在看似平静的“照料”中流逝。舒忆瑾的演技愈发纯熟,他将那份“精心”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切惹人怀疑,也不至于敷衍了事。每日的擦拭、按摩、低语,都成了雷打不动的仪式。而在这仪式般的接触下,他对封印的试探也从未停止。

他发现,当自己的心神保持一种近乎“空明”的状态,不带明显目的性地进行接触时,封印的共鸣最为平稳,那种微弱的能量回流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让他更加确信,封印与温景珩本身的意志,或者说潜意识,有着深刻的联系。

今夜,月华皎洁,即使厚重的窗帘也无法完全阻挡那清辉的渗透,在房间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

舒忆瑾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完成例行照料后便立刻离开。他屏退了晚间前来确认情况的护士,独自留在温景珩的房间里。他没有开灯,任由清冷的月光与床头灯昏黄的光晕在房间中央交织,形成一片明暗交界、暧昧不清的区域。

他走到窗边,并没有拉开窗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一片被月光映得微微发亮的帘幕前。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显得有些孤寂,但挺直的脊梁又透着一股难以折弯的韧性。

“今天的月亮很亮。”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像平日刻意伪装的柔软,而是带着一种平静的、近乎虚无的语调,像是在对温景珩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房间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作为回应。

舒忆瑾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被光影分割的模糊轮廓上。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那双赤红的眼眸在暗处,仿佛两簇幽幽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温景珩,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他问出了一个突兀而哲学的问题。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重量,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见过太多世界的生灭。有的如烟花般绚烂短暂,有的在死寂中走向永恒。有的世界,生灵善良得如同童话,最终却因纯粹的善而招致毁灭;有的世界,从诞生之初就浸透了罪恶与混乱,反而在血腥的平衡中苟延残喘。”他的语调平缓,像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清醒的听者毛骨悚然。

“你说,意义何在?”他微微偏头,仿佛真的在等待一个答案,“守护?毁灭?创造?秩序?混乱?这些被无数生灵赋予崇高价值的概念,在更宏大的尺度下,是否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一种看尽繁华后的苍凉与淡漠。

“就像舒家,就像温家。他们争夺的利益,坚守的荣耀,畏惧的流言,在你我眼中,是否可笑如蝼蚁争食?”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他们构建起森严的等级,制定繁复的规则,用道德和情感彼此束缚,自以为活在一个坚固真实的世界里。却不知道,他们所以为的‘真实’,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

他迈开脚步,缓缓走到床边,停在月光与灯光的交界处。一半脸庞被暖黄的光晕柔和,另一半则隐在冰冷的月华阴影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分裂感。

“我曾经……也很像他们。”舒忆瑾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类似回忆的波动,虽然转瞬即逝,“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时间本身都失去意义的时候。我也曾相信过某些东西,试图去理解,去融入……但最终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我,或许连观众都算不上,只是舞台上一个不自知的角色。”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景珩露在薄被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与温景珩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动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我触碰到了‘真实’的边界,看到了那帷幕之后的……虚无与疯狂。”他的红眸深处,闪过一丝属于古老邪神的、冰冷而肃杀的光芒,“于是,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与其在虚假的舞台上扮演规定的角色,不如亲手撕碎这幕布,让一切回归本源的空寂。那才是……终极的自由。”

这些话,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是连他自己都很少去直接触碰的领域。此刻,在这月华如水的寂静夜晚,面对着一个沉睡的、曾是他死敌的“听众”,他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知道对方无法回应,也无法泄露;又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也渴望有一个对象,能够承载这亿万年来积压的孤寂与……偏执。

“而你,温景珩,”他的目光落在温景珩沉静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曾是他们选中的‘主角’,是这出戏剧的**,是试图将帷幕重新拉上的力量。你很强大,我承认。你的意志,你的信念,甚至你血脉里那股令人厌恶的‘光’,都曾让我感到棘手。”

他的指尖顺着温景珩的手腕,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他的心口。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其下平稳的心跳。

“但你现在躺在这里,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舒忆瑾的语调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惋惜?“你的信念,没能改变它的分毫。你所守护的,依旧在按照它既定的轨迹滑向腐朽。你说,你的坚持,意义何在?”

他俯下身,靠近温景珩的耳边,如同情人低语,呼出的气息却带着月华般的凉意: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醒来,看到的不是你所期望的‘被拯救’的世界,而是它更加不堪、更加虚伪的内核,你会怎么做?是会像过去一样,燃烧自己,试图再次力挽狂澜?还是……会感到幻灭,甚至……认同我的看法?”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温景珩,不如说是舒忆瑾对自己的拷问。他很好奇,这个意志如钢铁般的男人,在经历了背叛、沉睡和幻灭之后,会走向何方。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温景珩,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期待。

“晚安,温景珩。”他轻声说,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柔和,但眼底那抹冰冷的火焰并未熄灭,“希望你的梦境……比这个现实更有趣。”

说完,他像融入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月光依旧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床榻,也照亮了温景珩放在身侧的手。

在他离开后不久,在那清冷的月辉下,温景珩那只被舒忆瑾指尖划过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指尖微微向内弯曲,仿佛想要抓住那缕已然消散的、带着月华凉意的话语。

这一次的动静,比上一次更为清晰。

黑暗中的听众,不仅听到了演员的独白,更触碰到了那独白之下,深不见底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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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魔术玫瑰
连载中忆独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