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洛京府大牢。

天清日白的,大牢里面却潮湿又阴暗,散发出一种经年累月的臭味。越往深处走,四角的灯便越发黯淡,囚牢里面的人纷纷注意到宁熹这群外来人,有的犯人凑上来大喊大叫,有的大概已经习惯了,只是懒懒的翻了一个身,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们。

听风和枕泉两人在前面,各执一盏灯笼,前头还有牢头殷勤的带着路,手里拿着棍子,时不时骂骂咧咧地敲击着从栅栏里面探出头来喊冤的犯人。

钱久纲破了案,春风得意,连带着下面的衙役们最近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不过这衙役态度如此殷勤自然也少不了宁昶刚进来时,给的那一点银子的功劳。

“好臭。”柳文婧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宁熹,“我说你们洛京府也太不讲究了,怎么不清理一下。”

那牢头回头嘿嘿一笑:“小姐有所不知,能进我们洛京府大牢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死囚,只能保证他们处斩前能囫囵洗上澡,至于其他,他们也用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宁熹老觉得身上一直萦绕着一股粘腻的气息,不知道黑暗里面有多少人在拼命盯着自己,背后瘆得慌。

青州郡主的案子就连皇帝也格外关注,因此窦长青的监牢还在洛京府大牢的更深处,看守的也更严密,带路的衙役七拐八绕,带着宁熹一群人下了楼梯。

这楼梯本就狭窄,柳文婧还非要和宁昶一左一右伴着宁熹,唯恐她被吓到,或者踩空一步,宁熹走的艰难,手肘轻轻撞了下宁昶:“你往前些走,在这里还能出什么事情。”

走过拐角,地下一层还有两个狱吏守在门口,他们手中长棍一交叉,拦住了刚刚走过来的宁熹他们,问领头人:“老张,又带人来了,干什么的?”

带头的牢头老张凑上去和他们俩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宁昶和宁熹,又从袖子里面暗中递了些东西给狱吏,那两人掂了掂分量,便松开棍子,让出通道他们过去,十分客气地提醒:“又是来看窦长青的啊,看完就得走,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不然我们也难做啊。”

“放心,我看着,不会误了你们的事。”那老张打了包票,转头和宁熹说,“宁小姐、宁公子,这边请。”

“又?”宁昶听到他和其他人的对话,偏了偏头看向深处,“还有谁来看过窦长青了?”

窦长青从江州千里迢迢地赶来,是为了准备下次考试。他在洛京城中居住时间很短,据他所说也没交到什么十分要好的朋友。况且眼前这个风口浪尖,能抱着得罪青州侯的可能来探望的人,思来想去,唯有褚燕回的可能性比较大。

果不其然,宁熹和宁昶刚刚走到牢房门口,便看到牢头正催促着站在牢门口的几个人时间到了快些出去。褚燕回陪着一名妇人往外面走,那妇人衣着干净却并不华贵,一边走一边拿着手帕抹着泪,全身无力,几乎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婢女身上,褚燕回在一旁虚虚扶着,轻声安慰着她。

看来那妇人就是窦长青孀居的长姐,就是她带着窦长青投靠了褚家,又带着弟弟上了洛京城,一起寄居在褚燕回家。

“褚兄。”两波人迎面撞上,宁昶主动和褚燕回打了个招呼。

“宁兄,你们也是来看望长青的吗?”褚燕回脸色难看,眼皮底下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见到宁昶,一丝客套的笑容都挤不出来,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伤心疲惫到了极处。

几次见面,作为哥哥的褚燕回对窦长青的回护之意溢于言表,甚至不惜对上青州郡主。而这位青州郡主的另一重身份,恰恰是他将要尚的二公主谢和榕的闺中密友。褚燕回不可谓不用心。

可惜了。

如今窦长青竟陷入此事漩涡之中,成为杀害青州郡主的凶手,褚燕回彻夜难眠,一大早又亲自陪着窦长青之姐来探监,已然是仁至义尽。

“不错,听闻长青他……”当着褚燕回和窦长青的姐姐,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宁昶后面只能含糊混过去,“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若是长青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得上的,只尽管提。”

这已经是极重的承诺了,到现在,宁昶心里还是不十分相信窦长青竟能凭借一己之力杀了那么多人,其后还能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是关心宁熹,又是和李淀他们谈笑风生的。

“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可弟弟前几天主动和我说了事情经过,我不知道问了他多少次,他若是要替谁顶罪,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去皇城门口为他击鼓鸣冤。可他仍然坚持一切都是自己干的,还给我看了证据,”那妇人连连抹泪,虽是听出了宁昶话里的意思,仍是坚定地拒绝了,泣不成声。

“是我管教不严,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事到如今,已经无力挽回,长青他自己做错了事,便要接受后果,不管是生还是死。只求牢头给他偶尔送点吃食,能吃饱饭便罢了。”

那妇人脸色苍白,说一句话,脸色便白一分,已经是接受了窦长青的未来结局。

眼看着旁边的婢女已经是勉力支撑那妇人,褚燕回在旁边扶了一把将将要滑下去的窦长青的姐姐:“琦姐,咱们回去吧,你身体不好,不能在外面久待,也该早些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褚燕回又和牢头说了几句好话,塞足了银子,才和宁昶等人告别,搀扶着窦琦一步一步挪出了大牢。

“人就在这,我去前边看着,半个时辰之后再来叫你们。”张牢头把他们带到窦长青的牢房前,朝宁昶一拱手,麻溜地走远了。

刚刚见过姐姐,因此窦长青就坐在靠近大牢锁柱的地方。宁熹走近他,正好看见他缩成一团,手臂抱着双腿,半张脸埋在膝头,牙关紧紧咬着衣袖,头发、衣服上都被泪水打的湿透,想必刚才宁昶等人和姐姐的对话他已经如数听到。

宁昶给宁熹使了个眼色,宁熹便让听风把提着的盒子交给自己,把盒子从木栅栏中间递了进去,然后蹲了下来:“长青,我们来看你来了,带了些糕点,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里面那团人影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像是没听到宁熹说的话。

宁熹一直耐心地蹲在牢门前,等待着窦长青,看着他的头顶,仿佛能听到他无声的啜泣。

听风看着自家小姐不动,裙角拖在地上,与稻草和泥巴混在一起,往前走了半步试图扶着宁熹,枕泉立刻拉住她,制止住她的动作。

许久,窦长青终于动了,他的脸用力挤压着袖子,蹭干净眼泪才抬起头,头发散乱,双眼通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宁姐姐,宁大哥,还有柳姐姐,谢谢你们来看我。”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食盒,拿了块糕点直接往嘴里塞,“挺好吃的,谢谢宁姐姐。”

说着,他就被呛到了,咳地惊天动地,咳嗽声在整个监牢之中撞来撞去,两行清泪顺着痛苦扭曲的脸颊流下,震落了死气沉沉。

墙壁猛地被人踹了两脚,隔壁牢房传出来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搁这给你爹嚎丧呢,真他妈晦气。”

没人管他,宁昶连忙取下腰上挂的水壶,递给窦长青:“喝点水,慢着点吃。”

“谢谢宁大哥。”窦长青手里还拿着半块糕点,另一只手接过水袋,灌了两口水才缓过来,他木木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糕点,悲从中来,呜呜地哭出声,“宁姐姐,宁姐姐……”

旁边牢里那人忍无可忍,哐当拍了一下墙壁:“有完没完,哭丧呢。”

听风刷的抽出剑,冷着脸,剑尖抵到那人脸前:“闭嘴。”

“大爷我就不闭嘴,怎么着,你还想在大牢里行凶?”那人后退三尺,呸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小子从昨晚进来到今天大白天,就没消停过,一直在嚎啕大哭,打扰老子的老觉了。”他又猛地踢了踢墙壁,话语之间竟然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笑意,“我告诉你小子,能进这里的,爷还没见着能活着出去的,哭有什么用,安心等死吧。”

张牢头见势不妙,连忙过来,凶神恶煞地敲了敲栅栏:“干什么呢。”

那犯人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宁熹温柔一笑,扶着栏杆:“长青,我听着呢,想和我说什么。”

窦长青闭了闭眼睛,镇定下来:“人确实是我杀的,只是我没想到于秋词还有力气挣扎,她的指甲刮伤了我的衣服,最终留下了一丝致命的春明丝。”

他说完,两口把糕点吃完,膝行到宁熹面前,双手握住木栏:“宁姐姐,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宁熹反握住他的手,点头:“你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在这世上,我就只剩姐姐一个亲人了,她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小时候我常常想长大以后做个大夫,给姐姐治好病。后来姐姐让我专心读书,便不让我倒腾药材了。她也没想到小时候我们一起折腾出来的防身药粉,竟然被我用来杀人。”窦长青哽了一下,“她这两天一定是气坏了,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药,宁姐姐以后帮我多照看她,好不好?”

宁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他的双手:“好,我记下了,以后一定常去看望她。”

“好,谢谢宁姐姐。”他仿佛心愿已矣,说完便催着宁熹等人出去。

宁熹走到拐角,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食盒,她连忙回头,不忍再看,快步走了出去。

皇宫。

知道凶手是窦长青以后,二公主谢和榕在自己宫内大发雷霆,连摔了好几个杯子,看得旁边的大宫女脸色变了几番。

宫女以为公主还在为于秋词的事情恼怒:“公主息怒,杀害郡主的贼人已经抓到了,陛下必不会轻饶那人的。”

谢和榕的关注点不在这里,她一脸嫌恶地说:“没想到于秋词真的死了,也太没用了,青州的人也不过如此,亏的她经常和我吹嘘她的手下如何如何厉害。”

宫女没想到一向和青州郡主亲如姐妹的公主如此评价,小声说:“那公主难道是因为窦长青……”

“哼,那窦长青无父无母,这杀人的手段还能是谁教的,”谢和榕说完趴在床上,拍着被子,“这肯定父皇给我挑的好驸马教的。”

旁边的小宫女不敢劝她,只能在心里为未来驸马鸣不平,新任状元郎那样温和俊秀的人物,前些年一直在家里潜心读书,怎么管得到寄居在他家一个小孩子的头上去,公主这次真的迁怒于褚燕回。

谢和榕一张脸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心底已经下了决定:“我绝对不能嫁给褚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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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月
连载中别长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