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之前有人和宁熹说,沈庭光有朝一日还能温柔地替人编着小玩意儿玩,宁熹会觉得那人是失心疯了。可看着身边的人把玩着一朵辛夷花,兴趣盎然的样子不似作伪,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让人恍惚。
柳文婧晃晃脑袋,羡慕地摸了又摸宁熹脑袋上的帽子,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沈庭光:“我也要一个,和宁熹这样好看的。”
沈庭光笑着应下了,当着宁熹的面,手腕轻轻转动,那朵曾戴在宁熹发上的辛夷花便消失在他指间。
“竟不知道凤韶这么喜欢辛夷花,等会我让听风也送几枝到沈府上,与你同赏。”宁熹对他的小动作视若无睹,轻飘飘地说。花帽上两朵花被风吹过,垂在她脸颊两侧,丝毫不能夺去她脸上的光彩,这美貌不多不少,刚好倾倒半个小灵山。
看她这个样子,沈庭光将辛夷花拿在指尖:“那就多谢宁小姐赠花,沈某必定扫榻以待。“
说完他便见好就收,从柳文婧手里接过花枝,手指灵活地编起花帽来。宁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睛留意着花枝在他手中定型,艳丽的花朵依次排开,这次明显速度更快,真不知道他以前挨了多少揍才这么熟练。
算是沾了沈庭光姐姐的光,他的姐姐沈子彤印象里也是一个典型的沈家人,沈家当年险些出一个女将军呢。
想到这些,宁熹突然好奇年少的沈庭光是如何和姐姐打架,打输了又是如何被逼着学习玩弄这些东西的,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幅信手拈来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在静慈庵救下自己时,沈庭光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取人性命,湛湛锋芒,势不可挡。那时的他还会和姐姐打架还会输吗,会像小时候一样帮姐姐编花帽吗?
想着想着,她已经有滋有味地脑补出小小的沈庭光强忍眼泪的模样,忍不住盯着沈庭光的脸走了神,噗嗤一声笑出来。
待柳文婧也得了花帽,自己戴上以后,先是欢欢喜喜地过来求宁熹夸,后来又一个人美滋滋地在山道上转着圈圈,试图在这附近找到第四个人好炫耀。
“喏,手边还有多余的材料,顺手做了个小玩意。”沈庭光突然碰了碰宁熹的手臂,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用花枝编就的凤凰,长长的尾羽上缀着米粒大的小白花,粉色辛夷花瓣充作腹羽,整个凤凰只有巴掌大小,仍可窥见其繁复美丽。它静静地躺在沈庭光手掌之上,等待着宁熹伸手去取。
“沈将军好兴致。”宁熹接过这个小礼物,礼仪无可挑剔,脸上无一丝波动,看不出是喜是忧。
只是她拿过之后,便将这只精致的小凤凰儿迅速收拾进了口袋里面,自己没有再看一眼,也没有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分。
两人双双沉默往前走,步调一致,容色各异。沈庭光刚才一直观察着宁熹收到礼物时的神情,仿佛是从她的脸色上看出了什么,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宁熹却半垂着眼,神思早已飞出了好几里。
“这可不是巧了么?”前方林荫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说话阴阳怪气的语调太过熟悉。
不知不觉,宁熹和沈庭光等人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迎客亭,一大帮人正坐在那里,烟雾袅袅,谈兴正浓。李淀亲手为众人执笔,价值千金的澄心纸被随手扔在地上,墨水淋漓喷薄而出。地上还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酒气与茶雾混在一起,地上满是水痕,毫不妨碍他们碰杯,也不知是怎么喝的。
很意外在此地见到宁熹,李淀连忙丢了手中拿的毛笔,越过众人,拍了拍刚才急着跳出来的宁昶的肩膀,口中的话是对着宁熹说的:“你哥说的还真准。”
“你们一个说真准,一个说真巧,准什么?又巧什么?”听到这两句话的柳文婧已经好奇地看过来,帮宁熹把接二连三的疑问问了出来。
宁昶抱着手,明显闷着气,他的目光在宁熹身上转了一圈,又在她头顶的花帽上定住后才轻轻滑下来,脸色更不好看。
他知道宁熹从小动手能力就不强,宁夫人也不逼她,因此她女工学到至今只会绣两朵兰花,其他更是两眼一抹黑,这么精致的花环绝非出自她手,要么是柳文婧,要么就是沈庭光了。
看宁昶这个暴躁的样子,李淀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退开一步才讪笑着对宁熹说:“刚才宁昶让我们别担心,说你从小就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山穷水尽了也会有大将军去救你,我还想他怎么这么绝情,改天得上宁府向伯母去告他一状。没想到,知妹莫若兄,”他看了一眼与宁熹并肩而来的沈庭光,“你可不是正好碰见大将军。”
“是啊,巧得很,凤韶还给我们编了花帽戴着呢,好不好看?”柳文婧高高兴兴的,对这边紧张的气氛一无所知,她话刚说出口,李淀就知道坏了菜了,赶在宁昶爆发之前,拉着柳文婧躲远了。走前他背对着宁昶,捂着嘴巴安抚:“这人不是好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吗?你悠着点,别生气。”
是啊,他生哪门子气,他哪里敢生气。宁昶心里想着。
“多谢沈兄照看宁熹。”不愧是兄妹,如出一辙的礼仪,即使气到极处,宁昶的表情管理也是滴水不漏。
沈庭光坦然受了他这声谢谢:“举手之劳而已。”
沈庭光一走,宁熹立刻取下头上快要捂出汗的花帽,交给听风。几乎形成习惯,宁昶自然地递过去手帕,让宁熹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只是嘴上还是阴阳怪气的,“这帽子倒是有几分野趣,沈庭光手艺不错。怎么着,他救了你一命,还附赠一个花帽,这回你赚大发了,妹妹。”
常年形成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宁熹小时候身上就不爱带手帕这些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宁昶出门常年都是备着两套行头,等着宁大小姐随取随用,小时候还常常被李淀他们取笑。
“哥哥你有点奇怪,最近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宁昶正待提起一口气,宁熹先发制人抢先起了话题,那口气顿时烟消云散,只得无奈地回答她:“熹儿,最后问你一次,和沈庭光如此亲近,确实是出于你的本意吗?”
“当然,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宁熹面上轻松,将手帕收好,不经意之间手指触碰到了袖中柔软的花枝,她一怔,主动接近沈庭光了解沈庭光自然是出自她的本意,然而沈庭光为什么也顺顺当当地接受了她的示好,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疑虑?
“如若如此,自然是皆大欢喜,从此以后,你待他如何,我管不着了。”
宁昶吐出一口气,长久的担心终于是落了地。可他不知道这是他内心盼望得到的答案,还是自欺欺人式的,如果宁熹给出了相反的回答,那他又该如何应对。
一个望着对面,一个捏着袖子里面的小玩意,兄妹两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对话无缘无故就断在这里。
他们对话的中心人物——沈庭光,此刻正端起茶杯,他轻嗅了嗅,随即如品茶般喝起这杯饱含着酒香的茶来,抬头时目光不受他本人控制,落在宁熹身上,短短一瞬,不及眨眼便从她的额间滑走。
李淀余光观察着这边,试图一看势头不对就来劝架,没想到宁昶不知道对着宁熹说了什么,兄妹二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安静下来了,他估摸着局势,很快拉上旁边跃跃欲试的窦长青过来投石问路。
窦长青走到宁熹旁边,眼泪忍不住的往外冒,很快一张脸就满是泪水:“宁姐姐,你没事就好。”
宁熹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问宁昶要手帕,脸带关切:“怎么了,哭的这么伤心。”她再一眼看到窦长青手臂上包裹的纱布,“手臂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宁昶直接把帕子给了窦长青,没经过宁熹手:“气糊涂了,忘记和你说了,刚才于秋词带着人上山找你,长青拦了她一把,她便一鞭子打伤了长青,真是混账。”
听见此事竟是因自己而起,宁熹此时此刻才真正是动了怒气,她拧紧了眉头,抬着窦长青的手臂仔细看过:“这几日在家好生休养,我一定会让于秋词亲自上门向你赔罪道歉。”
窦长青听了连忙摆那只没受伤的手,被于秋词吓的阴影仍在,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声:“算了算了,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几天就能好,宁姐姐你别……别对上她。”
他的脸上仍是**的一片,当着宁熹的面像是把委屈都哭完了,才想起来问:“宁姐姐你没有碰到她吗?那可太好了。”
“没有,正巧碰上沈将军,我们一起下的山,走过来也没遇上她。”宁熹说着,寻找了一下沈庭光,他已经悄悄地和人群混在一起,端着一杯茶看他们斗诗,闲适的样子真像是来踏青的。
李淀笑着说:“刚才长青和燕回还想去找你,这不是没碰上,刚才在我旁边坐卧不安的,搞得我好几首诗都胎死腹中,现在可算是能安静下来了。”
窦长青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
“唉,这都大半天了,褚燕回怎么还没回来,斗诗缺了状元爷总觉得缺了点味道。”李淀叹着气,四处张望。
旁边的灌木丛簌簌作响,突然钻出一个人来,正是状元爷褚燕回,他衣服角落沾满了叶子,衣角还被树叶刮了一个洞,看起来有几番凄惨:“终于找到你们了,这山看着都一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多亏了这股酒味引路。”
“人终于到齐了,状元爷这一首诗不得了,要压轴,写的不好不许喝酒。”
讨人厌的青州郡主不在,众人都巴不得她在山上多转悠几圈,集体忽视了她的存在。褚燕回一回来,气氛顿时被推向另一个**,这里的每一个人头上多多少少都有个才子的名头,自古文人相轻,各自又都不服,于是热热闹闹的斗起诗来,连宁昶这种不善诗词之道的人都参与了进来,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张古琴来给他们伴奏,快活得很。
斗诗声伴随着鸟雀腾飞的声音,山间一时嘈杂得很,也无人注意,一人一马悄悄地从小路下山,转回了洛京城。
那是宁熹印象里少有的几次聚会,在场的每一个人形象都鲜活无比,时隔多年,回味起来依旧是栩栩如生。
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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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