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停在了县衙门口。
秦素刚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常汝琰便从旁边下了命令，“随本官去书房。”
秦素动作一顿。
刚回衙门，连口水都不让喝？
可心中再有怨念，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利落下车跟上常汝琰。
书房内。
常汝琰负手立于窗边，注视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神情晦涩莫辨。
刚踏进书房，秦素一眼便瞧见桌上那铜扣，不由开口问，“大人认得这纹样？”
常汝琰没答话，缓缓转身道，“云路园失窃的贡绣不比金银易于销赃，贼人显然筹谋已久，目标清晰手法老练，秦捕头，说说你的看法，这些东西会流向何处？”
秦素几乎是张口就来，“自然是鬼市了，这是惯用路子，不问来路只管讨价还价。”
“鬼市……”常汝琰神色稍动，嘴角无声勾起，“你对这些门道似乎很熟？本官记得你从前不涉这种浊地。”
顿了顿，他又似漫不经心般叹道，“看来那场病不光给你多添了份心悸的能耐，这记性和门路倒像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
如果秦素现在手里攥把枪，怕是早给他一梭子送过去了。
放到现代冲常汝琰这性子，要么自己被缠死，要么就被人怼死。
原主之前就是个两点一线工作狂，别说鬼市就是寻常市集都逛得少，怎么可能了解这些？
现在说这些显然无用，她顺着话道，“我好歹是个捕头，要是连这些销赃门路都摸不清，日后碰到案子岂不是两眼一抹黑？我还怎么帮你查案追赃？你不该觉得有我这种得力属下实在是三生有幸吗？有了我您这官儿才能安稳自如，或许还能平步青云一路高升，走向人生巅峰啊！”
秦素劈里啪啦一通说，常汝琰似乎被某个词戳中笑点，原本严肃的表情陡然松下。
他弯起眉眼，“这么说我要想走向人生巅峰，还得仰仗你了？”
这话秦素可不敢乱接，谁知道这腹黑男又埋了什么坑等她跳。
“非也非也，大人这话难免太过谦虚，您断案如神独步一方，我不过尽些锦上添花的小力罢了。”
“……”
难得被人绕了话，常汝琰一愣，定神又看向面前装模作样的小女人，恍惚间像瞅见只偷吃糖又抹嘴抹得不干净的小狐狸，心底略生嫌弃，但又意外有趣。
自记事起，敢在他面前这般伶牙俐齿的人，这女人倒是头一份。
常汝琰不曾多关注秦素，只是近来她行事着实有些可疑，他也想过或许是探子，甚至猜测过更荒唐的可能性，毕竟眼前这秦素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可……
常汝琰敛了笑，道，“不管这贼的手有多长，他背后雇主或说他所属势力，必定和这纹路脱不开干系。贡绣虽然贵重但烫手，平常毛贼不敢动这险棋，能吞下这批货的，无论是谁来头都不会简单。现下可行的法子就是查查鬼市，看有没有来路不明的顶级绣品流通，也好追查这标记的蛛丝马迹。”
秦素听到这里，眼睛立马一亮。
“不过，”常汝琰顿了下，语气微抬，“鬼市鱼龙混杂，生脸闯进去必定惊到蛇虫鼠蚁。要混进去得扮得像些。”
秦素当即自告奋勇，“我懂我懂！我可以扮成富商管事。”
“你？” 常汝琰上下打量她一番，“就你这气势还想做东家？怕是一出声就被人踢了出去。”
秦素刚燃起的信心之火瞬间被浇得透彻。
“本官亲自来。”常汝琰慢悠悠补充道，“至于你……扮个随行账房吧。”
“啊？” 秦素听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同意带她一起去了？
“是！大人！”
常汝琰转向门外唤了声，“轻衫。”
轻衫应声而入。
“备两套衣裳。一件富商打扮的，布料上乘不必张扬，另一件账房小厮的，按秦捕头尺寸来。”
轻衫眼中闪过几分了然，微微颔首，“属下这就去办。”
不过片刻功夫，两套衣服送到手里。
秦素先换上那件账房长衫，灰扑扑的颜色不显眼，小帽将头发藏个干净。
她对着镜子瞅了一会，倒真像个文弱账房。就是这衣服大了点，衬得她更不堪一击了。
她对着镜子瞧了瞧——呃，眉清目秀算是还成，就是衣服大了点，人瞧着弱不禁风。
刚推门出去，常汝琰就从对面迎面走来，抬眼便见他换好了一袭深蓝云锦长袍，线条流畅干净，腰间挂了块羊脂玉，不夸张，泛着冷莹的光，质地像极了天里月。
秦素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晃眼，连忙侧开头去。
美人是好看啊，可太好看也是压力。
实话实说，幸好这人平日喜形于色不多，要是穿艳点脸再涂白点，装作病里带娇的，她怕真能叫对方一个眼神勾得跪下。
“衣服这么大？”常汝琰道。
“凑合能穿就行了，反正我就是个陪衬账房又不是去选美……”
常汝琰瞥了她一眼，低哼一声，“走吧。”
-
扬州城的鬼市藏匿在深巷，曲曲折折如迷宫。
当常汝琰和秦素的身影出现在这陌生的地界，周围商贩几乎全都抬了头，秦素被盯得发毛，下意识靠近了些常汝琰。
两人在一间看似出售古玩字画的铺子前停了脚。
常汝琰随手拿起只普普通通的瓷瓶，声音懒散，“掌柜的生意不错啊，客似云来吧？”
铺子内，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抬头瞄了一眼，在常汝琰身上绕了一圈，随即堆起笑，“托您的福混口饭吃，这位爷瞧着眼生，是头一回来？”
“扬州名声在外，特意来寻些好玩意儿。”常汝琰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们这里有路子，不知最近有没有什么上好绣品流通？”
掌柜立即附和，“好绣品有的是，苏绣湘绣，小店都有。爷您想要哪种？”
常汝琰微微倾身，低语道，“要顶级的，不是市面常见货，东西必须一流，至于价钱，好说。”
掌柜一愣，打哈哈道，“爷您说笑了，咱这规矩做生意，顶级货……难寻啊。”
这时，秦素适时插话，“东家，前阵子刘老板说有批货不错，据说是宫里路子。”
常汝琰闻言，唇角微挑，“看来掌柜的作风挺严谨的呀，这般藏着掖着的……是怕爷买不起吗？”
掌柜闻言脸色微变，“哪敢，爷误会了！不过这玩意儿确实轮不到我们这种小门面碰，一般是直接找上家谈，我们听风就是了。”
常汝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推过去，“那说说看，都是什么样的上家能吃得下？”
掌柜的瞥了一眼周围，动作利落地收进袖子里，低声道，“爷这问的可真是踩刀尖啊。听说这批货确实顶尖，可主家太神秘没人见过真人，只听说叫狼爷。前阵子似乎是在龙母庙附近交的货，具体细节小的可不敢再多探了。”
常汝琰目光微闪，若有所思，“还有呢？他的口音或是别的特征你可听说过？”
“不敢胡扯啊，爷。”掌柜连连摆手，皱眉摇头，“多嘴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听说狼爷手下个个是狠角色，真沾不得，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巷子口突然一阵骚动。
一个酒气冲天的壮汉晃晃悠悠直朝秦素方向拐去。
秦素正凝神从掌柜嘴里挖细节，毫无防备，冷不丁被那醉汉一撞，肩膀被卷了个正着。
下一瞬，整个人都扎进一团温热的硬实东西里。
低头一扫，她的脸竟然贴在那东西上。
秦素懵住。
这什么情况？
常汝琰扫了醉汉一眼，“走路长点眼。”
醉汉被他冷冽的气场压得酒醒了大半，怂怂地不敢回嘴，佯装还醉着，小声嘟囔着溜走了。
而常汝琰似是后知后觉察出点异样，却一时没想好如何收场，只得嘴上继续不留情，“站稳了，平日不是挺能吃？怎么现在站都站不住？”
秦素脑子此刻仍是浆糊一团，耳边紧贴着常汝琰心跳，节奏颤得她连气都跟不上几拍。
两人姿势靠得太近了，近到有些僭越，她本该挣开的，可这场面还是头一遭，毫无应对之法只能继续靠着，“哦……”
声音轻软，像层羽毛飘进人心坎，搞得常汝琰身子都僵了几分。
他敛了敛神，转身朝掌柜道，“多谢相告。若想起什么新线索尽管上陈记商行，少不了你好处。”
说罢，手一伸，一块实打实的碎银便落在掌柜案上。
掌柜望了眼碎银又盯了盯两人，半是惊讶半是谄媚，“是是是小的记下了，有消息一定给您送到！”
常汝琰不再多言，揽着秦素转身离去。
而秦素早乱了阵脚。
常汝琰压根没放手意思，她也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别别扭扭在他怀里缩着，往前挤在人流里。
常汝琰低头扫她一眼，见她唇紧抿着，耳尖染了点浅色。
他眉眼微敛，指尖稍稍收了些力，“别东张西望，这地儿危险得很，真有人捣乱我未必顾得住你每一步。”
秦素小鸡啄米般迅速敷衍附和，好似感谢天未塌下来。
是是是，说得都对……
就是爷的手，是不是圈得太紧了些？
而且爷，您好像忘了一件大事——
我可还算是个“男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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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鬼市扣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