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又一次被内侍押解着,跟在桃叶身后,一起走进了牢房。
同样跟着的,还有桃叶带出宫的一众宫人,以及陈秘为夜审而留在府衙内的一群下属。
走在牢房的过道中,桃叶左右打量着,而后在其中一间看起来最为邋遢的一窝囚犯铁槛外停住了脚步。
“打开这间。”
听见桃叶的声音,里面的犯人都不约而同地往这边探头。
陈秘耸了耸肩,象征性地迟疑了一下:“皇后娘娘……这不合适吧?”
桃叶略略回头,目光扫过陈秘,锋利如剑。
陈秘恍若无奈,从狱卒身上拿了钥匙,亲自去开锁。
张小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开始双腿打颤、双脚后退。
刚退了那么一丁点,忽有一只手抵住了她的肩。
小宛扭头,看到桃叶就在她身侧,那只手也正是来自于桃叶。
桃叶望着小宛,笑得极其温柔:“妹妹曾说,我俩以前最好了……我替妹妹着想,觉得妹妹此生最遗憾的就是……侍奉两朝君王,却仍是处子之身……”
“皇后娘娘……不要……不要啊……”小宛毛骨悚然,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桃叶却扶住了小宛,没让那膝盖着地。
“跪,是没用的。”桃叶的声音很冷。
听得铁链声响,锁被打开,桃叶猛地推着小宛,推进了那间装满男囚的牢房之中。
紧接着,铁链声再次响起,牢门又被锁上了。
久居牢狱的人犯,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女人了,都望着貌美如花、衣衫不整的小宛,露出邪恶的笑意。只是那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会让人微微有点芥蒂。
“娘娘……饶了我吧……娘娘……”小宛双手紧紧抓着铁槛,最后一次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桃叶,哭得梨花带雨。
桃叶却毫不留情,冷冷地说:“里面的人听着,能为此女破处者,减罪一等。”
言罢,桃叶背过身去,再不看小宛。
映着牢狱中一闪一闪的烛光,桃叶的脸忽明忽暗。
很快,囚犯们戏谑的笑声、小宛挣扎的哭喊声、衣裙被撕毁的咔嚓声,搅和成一团,传入桃叶耳中。
桃叶只是静静站着,任凭身后的声音越来越不堪。
“桃叶……你不得好死……你会遭到报应的……我诅咒你们……死无全尸!挫骨扬灰!”小宛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谩骂。
桃叶仍默默站着,就像没听到一样。
突然,所有激烈的声音都停止了,囚犯们的笑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周围细微的脚步挪动声。
桃叶回头,只见陈秘等所有刑部官差都整齐地背对着那一间牢房站立,而采薇等宫婢都围了过去。
“咬舌自尽了……”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桃叶走了过去,宫婢们让路到两旁。
由铁槛外看过去,小宛满口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早已是衣不蔽体、狼狈极了,唯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恨意。
里面的囚犯都远离了这具尸体,就如同他们这群人到来之前一样,各自蹲在各自的角落里。
桃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说话,转身意欲离开时,忽而瞥见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光圈,像是镜面反射过去的。
她再次扭头,惊愕地在小宛裙边看到——那是多年前她向鬼王所求的、她后来再也找不到的镜子。
这一瞬,她恍然明白了许多事:她曾经一直诧异,当年小宛深居宫内,如何能为陈济办事?陈济被司蓉监控难以脱身时,又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原来……他们一直靠的是她的赠予?
而先前陈济却对她谎称镜子丢了,实际上不知道与小宛暗地里联络了多少次,恐怕也借此算计了她和二哥吧?
她走了过去,蹲下,将手伸进铁槛内,够到了那枚小小的镜子,拿出,捏着手柄,拍了拍双面镜面上的尘土,放入随身的荷包中,又站起。
桃叶没有再理会任何人,径直离开了大牢,也不想管刑部的人要如何处置尸身、如何上报此事……
走出刑部府衙,桃叶一眼看到,在空荡寂静的大街上,有个身影孑然伫立。
铜色面具,一袭白衣,就站在刑部府衙大门对面注视着她。
宫人和侍卫们各司其职,牵马拉车,紧随桃叶而行。
“不要跟着我。”
桃叶将宫人侍卫都撇在了原地,独自一人穿过了宽阔的马路。
黯淡的月光下,桃叶走到了铜面人身旁,与铜色面具上两个孔洞里的眼睛对视着,停下了脚步。
“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铜色面具后,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桃叶没有答话。
后方,传来一些杂乱的脚步声。
檀越的目光跳过桃叶,往桃叶身后看去。
桃叶也回了头,只见在那个刑部府衙的门内,陈秘正指挥着仆役,将三具搭着白布的尸首依次抬出,在院中一晃而过,抬向院内深处。
每一张白布上,都沾着血迹。
面对此情此景,桃叶更无话可说。
今夜出宫之前,她说了要清理门户,结果,她强行带出来这些人,当真一个都不会再带回去了……
“桃姐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檀越的声音第一次流露出了感情的韵味,竟是那般痛心的,甚至带了点哭腔。
听到「桃姐姐」这个称谓,桃叶震惊了。
“三弟?你是三弟?”
她怎么就能给忘了?当年有个自幼学医的少年郎,曾对她念念不忘……
“我宁愿相信你是真的失忆了……”面具之下,有一滴眼泪流到了下颚,悄然滴落,“如果二哥知道,你会为他泯灭了本性,九泉之下他也不会安宁。”
桃叶低下了头,内心一片凋零。
当年的那个少年,早已不是少年了。
檀越转身离去,以极快的步伐消失在无尽的夜幕之中。
轻薄的月光依然披洒在桃叶身上,她抬头望着檀越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迎面刮过来一阵又一阵寒风。
回到昭阳殿,东方悄然已有了发白之意,桃叶觉得也不必睡了,便又坐在了轮椅上。
她抚摸着粗糙的轮椅,想着檀越的话,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二哥,如果你地下有知,也会责备我吗?”
静谧的卧室里,没人能回答桃叶的话。
她不断想起司姚血淋淋的眼睛,想起孟雪提到至亲被焚的仇恨眼神,想起小宛生命尽头的恶毒诅咒……她不禁也想问自己:「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着想着,桃叶不知不觉在轮椅上睡着了。
也不知几时,她又被人推醒。
“娘娘……娘娘……”
桃叶闻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叫醒她的是采薇。
“卓总管在外面,传皇上口谕,请娘娘尽快过去。”采薇禀报着。
桃叶听了,勾唇一笑。
以往陈济要见她,都会主动来看她,而今日居然降旨传召她去,好大的架子!
而且,好巧不巧,她昨夜才处置了那两个犯了死罪的妃子,陈济今日就已经回宫了?
她扶着轮椅两侧的扶手慢慢站起,只觉得浑身酸痛。
望一望日头正中,她方知,这已经是晌午了。
桃叶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采薇,跟随卓谨,来到了璇玑殿。
璇玑殿正殿的门是敞开着的,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陈济并非在书桌后面坐着,而是在殿内正中站着。
那阴沉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
卓谨闪在了门外一侧,恭请桃叶入内。
桃叶便恍若无事人一般,慢慢走了进去,满面春风地问:“皇上回来了?”
“你是不是疯了?”陈济横眉怒目,呼吸急促,连胸口都剧烈地起伏着,不知挤压了多大的火气。
桃叶似乎很乐于看到陈济生气的样子,竟一不小心露出了可心的笑脸,“臣妾替皇上查出了大皇子的真实来历,皇上不感激臣妾吗?”
陈济向前一步,猛地掐住桃叶的肩,双眼瞪得仿佛要喷火一样,“张小宛名义上好歹是朕的妃子,你当众让一群囚徒作践她,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
“皇上是忘了几日前张贵人对臣妾做了什么吧?”桃叶也更近一步,与陈济对视着,笑得更恣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臣妾和皇上在一起得久了,渐渐就学会了……倘若被人背后捅了刀子,就该连本带利还回去,不是吗?”
陈济咬着牙,望着那张原本明媚如桃花的秀靥,今日竟充满妖气,他捏桃叶肩膀的那只手越捏越紧,几乎在桃叶的肌肤上按出深坑。
“皇上有后妃四人,其中三个都曾经当过别人的老婆,您不都欣然接纳了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要什么脸啊?”桃叶大笑起来,那笑声犹如夜鸟尖叫,让人悚然心惊。
陈济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兽,脸色涨红着,掐着桃叶肩膀的那只手一下子把桃叶推了出去。
受这外力,桃叶难以自控,向后重重摔倒,连后脑勺都磕到地面,后背和腰都摔得筋骨生疼。
“娘娘……”采薇在门外看到,连忙跑进来扶桃叶。
桃叶却不知是摔伤了哪里,只是疼得难以起身。
“你到底是在报复她们?还是在报复朕?”陈济手指桃叶,声如暴雷,颈部青筋毕露,愤怒的情绪如火山喷发。
桃叶强忍着痛,艰难地坐起,却依然面向陈济,唇角微扬,发出了极为讥讽的腔调:“怎么着?皇上是要废了我?还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