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天黑得不能再黑,唯一的光亮来自几十米远的“青苇驿”。

衡州城外三十里,只有这一个驿站还开着。

苗悦和阿芦各选了一根粗壮的树杈,从高处观察驿站里的动静。

等得久了,有点饿,苗悦从怀里掏出一张胡饼,对半掰开,将其中一半递给阿芦。

“填饱肚子,等下好干活。”

冷透的胡饼又干又硬,噎得苗悦直皱眉。这要是搁以往,她定要架在火上细细烘烤,待麦香溢出、饼皮酥脆才肯入口。

可这几日为了盯梢,片刻不敢离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这冷硬玩意儿勉强充饥。

阿芦却不嫌弃,接过饼就是一大口,边嚼边说:“阿姐,我觉得这户不像有钱人。穿得是普通棉麻,吃饭只点素面腌菜。人家镖局的镖头刀柄都镶银呢,他家护卫刀鞘连点装饰都没有。”

他扭头问苗悦:“你还记得上次那个盐商吗?他连裤带都系金扣的。”

苗悦漫不经心道:“老贼头买下你时,身体就不好了,常年窝在坊市不出门,不怪你没见识。”

她往驿站方向一指,那里隐隐约约显出一辆马车的轮廓。

“青布车围没错,但车身是老榆木,防虫防潮。车轮包了皮,舒适减震。咱们经过马车,闻到的那股香是沉水香,十两黄金一两沉水。还有衣服,外面看着是粗布,领口露的衬衣可是浮光锦。”

苗悦悠悠道:“穷人想装富不容易,富人想装穷也装不像。我猜呀,八成是弃城逃跑的贪官,带在身边的都是特别值钱的宝贝。以为自己很低调,殊不知遇上我这种行家。咱们不贪多,抄上一两件,够进衡州城就行。”

阿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车轮包上皮,真的更舒服?”

苗悦道:“那是,如果轮子足够宽里面再加上空气,速度再快也能做到不洒水。”

阿芦好奇:“难道阿姐坐过?”

何止是坐过,苗悦就是被有这样轮子的汽车撞死的,在她十三岁生日那天,

她原本是二十一世纪初中生一枚,意外离世后,来到这个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大豫朝。

军阀割据,战火纷飞,城头几易其主。

龙椅上的皇帝三天一小换,五天一大换,年代名乱得根本记不住。

她穿来时,身体年龄不过五六岁,被人用草绳捆着手脚,像吊起的猪仔一样不停晃悠。

拎着她的老头见她醒了,吓一跳,脱口道:“没死呢?!”

从那以后,她跟着老头一起生活,以爷孙相称,不知原身是谁,就用了她自己的名字——苗悦。

据老头说,他在路边发现饿死的苗悦,善心大发,打算给她挖个坑埋了。

那时的苗悦心理年龄也就十三岁,她信了,还对老头感恩不已。

直到她发现,在这个饿殍遍野的乱世,死人的肉也是可以卖钱的。

老头是个贼,三观不正,专教她骗人偷东西,偷到了就表扬,没偷到就要挨手板。

当然,在这个年代,讲三观,属实难为人了。

至少跟着老贼头,苗悦有饭吃有屋睡,不会被人欺负。

老贼头信奉严师出高徒,打手板是真的打,能打断藤条。

苗悦吃得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苦,吃不了挨手板的苦,所以她学得认真,偷得用心。

可惜她天赋有限,老贼头那手出神入化的“悬丝探囊”神技,只能学到五六成,最后无奈磕磕绊绊地出师了。

她出师后,老贼头自动升级为太上皇,不再亲自上朝,每天只等着苗悦孝敬。

许是尝到甜头,老贼头又用半张饼买了阿芦回来。

苗悦从此多了个弟弟。

黑暗中,阿芦拍死一只蚊子。

“阿姐,其实我觉得到处跑跑没什么。衡州城要的税金太高了,我们费这么大劲,划算吗?”

苗悦顿了顿,道:“咱们这哪叫到处跑啊,这叫东躲西藏,保不齐哪天睡梦里脑袋就搬家了。衡州城可不一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主燕钊凶名在外,兵强马壮,等闲势力不敢招惹。这一路过来你也看见了,兵荒马乱的,没一块地方安生。比比看,衡州算不错啦。”

阿芦纠结道:“可是燕钊外号‘活阎王’,听说他攻下衡州时,屠了城主府上下三百多口。反对他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被绞死了,尸首挂了整整三天。这两年是没事,但万一他哪天发起疯来,我看衡州未必安全。”

苗悦也怕这个,叹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又不跟他对着干。手段狠没关系,只要能把衡州治理好,就是本事。真要发起疯来……咱们再跑呗。至少从目前看,衡州还不错。你看他们的入城条件,是真心想把衡州发展起来的。”

燕钊攻下衡州后,制定了严格的入城条件,只有满足五类条件之一者方可进入。

第一种身怀长技者,懂医、会织、善铸犁、会使秧等等,只要通过城中技师考核即可入城,不仅能获得免费居住的房屋,还可领取一笔生活抚恤。

第二种具备经商实力者,有货源且能入城开展生意,南北杂货茶盐绸瓷不限,由大商会四方会提供证明,进城头年免除商税。

第三种清白人家却两手空空者,能找到城中有身份者作保,亦可入城定居,前期生活皆由保人承担,日后慢慢还人情。

第四种无技无保但家底颇丰,舍得掏一大笔“进城捐”,金银入库,城门一样为你开,吃穿住行自负。

第五种最简单,投军。身子板经得住校场一关,立刻录入军册,月月关饷,从此算是有编制的人。

寻常百姓家适合的,要么是一技之长,要么是投军入伍,只需一人入城,假以时日,再为家人作保,用不多久便也能全家齐聚衡州城内。

在长安西市,苗悦作为老贼头“三指仙”陈三的孙女,一手梁上功夫虽称不上炉火纯青,但也算“家学渊源”,还因此得了个“小仙姑”的外号,只是这门技艺终究摆不上台面。

她又不能投军,也没有经商的路子,在衡州城举目无亲。

倒是想过让阿芦投军,只是等他在军中站稳脚再为苗悦作保,少说也要半年。

阿芦坚决不同意,乱世家破人亡的太多,他怕一旦分开了,再也找不回阿姐。

如此一来,只剩下缴纳一大笔税金这一种入城方式。

这对苗悦来说,倒不难,只消蹲上一只肥羊。

比如前方那辆马车的主人。

青苇驿里,二楼三间屋都亮着烛火。

正中那间,最是明亮。

秦娘子双手捧着纯金香炉,将其置于圆桌上,之后打开一个暗紫色锦盒。

周隐看向锦盒,里面只有一支香。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娘子知他为何叹气,愧道:“老身无用,匕首上残存血迹只够制一支离魂香。”

周隐道:“秦娘子无需自责,成事在天,若成,一支香即可,若不成,便是十支香也不成。”

他看向静坐榻边闭目养息的青年,见他脸色苍白,担心道:“公子,你身体才好,周车劳顿,不如再休养几日。”

那青年睁开眼,摇头道:“我们已经在这停留数日,再等下去,难免引人怀疑。”

青年起身,烛火将他颀长的影子打在墙面上。

他走到桌边,问秦娘子:“香可调妥了?”

秦娘子道:“已妥。”

青年又望向周隐。

周隐道:“客栈内外都是自己人,暗卫全部到位。”

窗外风声呜咽,偶有夜鸟啼鸣,搅得人心中不安。

“周先生,再起一卦吧。”

周隐依言,拿出龟甲置于桌面,手握三枚铜钱,闭目凝神后,将铜钱一掷。

钱落卦成,一枚斜立,两枚相叠,好似双星拱月。

周隐眉头微皱。

“天机倒悬,异星入命……”他喃喃,“竟是大吉。”

青年并不全然相信卜算之事,但听得“大吉”二字,心还是放下稍许。

“子时已到,开始吧。”

青年躺到床上,阖上双眼。

秦娘子点燃离魂香,与周隐退出房间,紧闭门窗,连呼吸都放到最轻,以免吵到屋里的人。

离魂香烟雾呈血色丝缕状,缓缓飘向床头。

客栈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阿芦推醒苗悦。

“阿姐,醒醒。”

苗悦惊醒,问:“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半。”

苗悦看眼沉睡中的客栈,伸了个懒腰。

“开工。”

子时过半,临近丑时,人睡得最沉、阳气最弱、阴气最盛的时刻。

苗悦和阿芦拉起面罩,如两只黑猫,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朝着客栈疾掠而去。

至客栈墙下,二人对视一眼。

苗悦颔首,身形一纵,攀上木柱,指尖在瓦檐一勾,腰肢翻转,轻巧无声地伏上屋顶。

阿芦隐入暗处,袖中滑出一根细若蛛丝的银线,轻轻挂在夯土碎石上。

线头缀铃,用蜡封固,若有人来,线断蜡裂,铃铛便会坠地惊响。

人与铃保持足够的距离,铃铛发出声音时,可以引人去错误的方向。

苗悦俯身帖瓦,掀开一方瓦缝,眯眼向下窥去。

这富户的主人,那白衣公子,睡得正香。

就在苗悦眼皮底下的案几上,摆着一只纯金香炉。

苗悦大喜,这香炉一看就是好东西,哪怕只是鎏金打造,精致做工也值不少钱了。

出门在外还这么讲究,她果然没看走眼。

袖中银线无声滑出,指尖微动,线头如灵蛇般缠上香炉。

苗悦屏息凝神,手腕稍提,左右平衡下,香炉轻轻离案,未发出一丝声响。

香炉逐渐升高,半截香柱仍在燃烧,许许红烟袅袅升起。

苗悦从未见过这样的香,不免疑惑。

指尖力道再收三分,香炉已升至眼前,只需再提半尺,便能彻底到她手中。

就在这时,一股甜腻如蜜却又掺杂着血腥的香气侵入她鼻端,古怪至极。

苗悦眼前一花,似有光影闪过。

这香有问题!

她急闭气,却已迟了。

银线从指间滑脱,“当啷”一声,香炉砸回案几。

同时,数柄银刀闪着寒芒朝她袭来。

苗悦心知此时硬碰硬对她不利,唯有挟持房间里的公子才有逃离的机会。

她毫不迟疑,脚下用力一踩,瓦片碎开,她从洞中掉入屋内,落地时踹飞圆凳,借力滚到床边。

那公子此时已经坐起,眉头紧皱,双手扶额,似是极为痛苦。

苗悦也不轻松,不知那香是什么鬼物,让她脚踩浮云般昏昏欲睡。

她一跃而起,一手卡住公子喉咙,借势翻身来到床里侧,用那公子的身体当盾牌,同时手掌翻动,轻薄如蝉翼的柳叶袖刀紧紧帖上公子脖颈。

香炉砸回桌案,又摔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床角,香灰洒了一地,香头断开,横躺在那里,继续施放着淡红色的烟。

房门被人暴力踢开。

“公子!”

周隐心急,抬步就要进屋。

秦娘子一把拉住他,示意香还未灭。

周隐堪堪收回脚,问青年:“公子,可有受伤?”

青年脸色白得吓人,却仍道:“无妨。”

周隐这才看向躲在公子身后的人。

是个戴着黑色面罩的姑娘,看眉眼身形和纤细手指,年纪应该不大。

周隐拱手:“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若为银钱而来,周某为姑娘取来便是。”

“先生爽快。”苗悦说完这四个字,又觉一阵恍惚,她定了定心神,说,“给我准备一匹马。”

带着腥味的甜腻香气丝丝缕缕不断,让苗悦心烦意乱。

她在公子身后嘟哝:“这么好的香炉配这么难闻的香,你什么品味。”

那公子竟然轻笑一声,说:“我让人把香灭了,可好?”

那香距离床榻一米左右,香头已经断开,大半仍插在香炉里,地上所燃不过余灰,很快就会烧完。

“不必。”苗悦紧了紧袖刀,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摇晃。

青年有所感,朝周隐使个眼色。

周隐道:“我这就去备马,姑娘稍候。”

他往后退,退出数米远,直到苗悦看不见他,然后站住不动。

秦娘子也慢慢退后。其余护卫皆站在门外,默不作声。

房间里只有青年和苗悦两个人。

周围太过安静,衬得那香气更加浓郁。

苗悦眼皮沉沉闭上,脑袋往前轻轻一磕,磕到青年肩头。

她猛地惊醒,重新握紧袖刀,愈发肯定这香有问题。

“这是什么香?”

青年微回首,道:“我素来难眠,这香可以让我睡得沉。”

“那它效果真不错。”

青年道:“姑娘若喜欢,让下人给姑娘带些走。”

“你自己留着吧,我睡觉好得很。”

青年又笑了下,完全没有被挟持的惊惶。

苗悦暗暗打量他,见他面色苍白似是身体不适,又见他眉眼俊朗气度华贵,身边下人亦是进退有度。

这般气度,与她见过的贪官污吏相去甚远,更像家道中落的世家公子,被钟鸣鼎食的规矩浸润方能养成。

就刚才自己瞌睡那一下,换个老江湖,也许形势就反转了。

苗悦道:“我不会伤你的,等下到了安全地方,我就放你回来。”

青年看着地上即将燃尽的香头,说:“全凭姑娘安排。”

态度这么好的人质,苗悦都不好意思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

苗悦再次感觉眼皮发沉,这一回,她没能往前磕,而是向后仰去。

青年发现袖刀逐渐远离时,飞快转身,揽住正在滑落的苗悦。

守在门外的秦娘子听到动静,便要进屋。

青年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秦娘子明白,上前关闭房门,用眼色遣开护卫。

青年将人轻轻放躺,缓缓摘下她的面罩,不禁微怔。

如今社稷不安,反贼四起,容貌出众的女子生存尤为不易,若想活命,总要有些手段。

当贼,不过是求生的一种方式罢了,倒也怪不得她。

只是这离魂香,不是谁闻到都可以顺利入梦的。

天机倒悬,异星入命,难不成是应在此处?

既然自己无法顺利进入燕钊的记忆,换个人或许会有转机。

终于开文了。

有点存稿,坑品还行,欢迎互动。

中午12点更新,无特殊情况日更。

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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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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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枭雄从入门到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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