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以假为真

牧野政辉步步紧逼,纵使褚家以账务问题将合作向后拖延,还是架不住他的内外压迫。

正式签订合约之前,褚南峤按照南殊的意思,提出举办家宴庆贺。这样登堂入室的机会,牧野政辉自然不会推辞。

当日来人不少。有旧世家的公子小姐、投靠伪政府起家的新贵,与贺绍卿的些许同僚。场面可谓冠盖云集。许多家记者闻讯,都蹲在公馆门前等着拍摄头版。

门前灯火如昼,青铜门匾熠熠生辉。人来车往,仆从有条不紊地迎接宾客。

南殊静立在三楼的阳台,顺着春风听人声鼎沸。眼看牧野政辉被人群簇着进门,也没有下楼去迎的意思。

宴席开场没多一会儿,就见有人慌里慌张的跑进前院。

南殊连忙转身下楼。走到大厅时,见场面已被收拾起来。放眼望去不见褚南峤的踪影,只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停在原地。

阮清月跪坐在血色旁,正红的裙摆深了一块,半张脸掩在面纱之下,瞧不清神色。

牧野政辉愤然离席,南殊几步上前去送,却听身后“砰”一声响。她没回头,却也知道那是人猝然倒地时发出的闷声。

刚忙完迎宾事宜,准备歇息的仆从又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疏散客人。

南殊却异常淡定,与贺绍卿一同来到饭厅吃了晚餐,又吩咐下人,给昭妤和昭熠准备他们各自喜欢的菜色端到房里。

三言两语打发了贺绍卿后,她就早早回到房间睡下。

院落寂静,空气中还残着宴会余下的酒水与香粉气。

褚南峤刚一进卧室,就被血腥味儿扑了个正着。

他没开灯,只快步绕过玻璃隔断开窗。

夜风灌入,他没急着回头,只靠在窗边,看楼下席面尚未收尽残败的景象。

梅香面容憔悴地卧在床上,冷风顺着被角溜近,她本想说一句“不能见风”,可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变成了拉紧被单的动作。

偷偷瞥见褚南峤好像回过头来,梅香故意将脸埋进枕头,声音细细地唤:“少爷。”

半晌没听见声,梅香露出一只眼睛去看,一下对上褚南峤漆黑的瞳孔,忍不住向后瑟缩。

他双手插兜,走到床边坐下。盯住她额头上的红肿看了几秒,才慢悠悠开口:“怎么样?好点了吗?”

梅香不说话,只在他的手触碰上来时抖了下肩,发出一声细微的抽噎。

刚才楼梯上的场景入鬼影般闪过。她抓住阮清的腕侧身摔下,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这条越南红木的阶梯有那么长。

如今被褚南峤按着,身上因坠楼而青紫泛红的部分摩过背面,疼得她啜泣不已。

褚南峤却笑出了声,一指拉下被子的边缘。

“还疼啊?”他像逗弄小猫般抬手覆上她的小腹,“我摸摸。”

他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梅香冷得打颤,确不敢乱动分毫。

那坚硬的指节上下游走,最终停在她的小腹。梅香不敢面对褚南峤的神色,只得紧紧合上双眼。

忽而力加重,她疼得低吟一声。

“流产?演得真像。”褚南峤面上的笑意更深,语气却十分阴冷。

他早就发现她的身孕是假。隐忍不发,无非是想看看她意欲何为。

刚才众人惊叫慌乱,褚南峤穿过人群,看见梅香倒在血泊之上,瞬间便明白了南殊的用意。

她是想用内宅私事托住合作进行,将这场假流产的戏码嫁祸在牧野物产代表阮清月的身上。

妾室与正妻不睦,争风吃醋乃是常事。当时楼梯的口惊叫突然,众人齐齐回眸,只见阮清月两手空空地站在台阶上,而梅香血溅当场,奄奄一息。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血迹定格在台阶上,那还需要调查?答案自在喧哗中成立。

经此一事,日方对褚家的多重加害之举将再也无法遮掩。媒体也可借此撕开伪善合作的口子,商界必然躁动,高涨反日情绪,多处合作难以推进。

且有这层血污在,褚家就挂上了“内宅不安”的风月信号,不再是亲善合作的“体面样板”。牧野政辉为求收支对等,自然会暂且放下与褚家的谈判,转头去拉拢更能撑起场面的合作对象。褚家上下,也能因此得以喘息。

褚南峤配合的好,两步上前将梅香抱起,还给她留了喊出“夫人狠心”的时间。

只是此刻事情了了,他还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冷情道:“按照规矩,我是不是应该把你赶出家门?”

梅香神色一滞,手指攥住锦被的边缘,眼中盈出泪来:“少爷若是真想,香儿绝无怨言。只是还请少爷......让香儿穿件衣服再走,也不至于太寒。”

褚南峤没管,任由她哭,只回身关上了床边大开的窗。

风截断,屋内就只剩下她轻得发抖的抽噎。

“冷吗?”他俯身问。

温热的气息绕在耳畔,梅香心口一紧,强忍伤口的疼痛翻身去躲。

褚南峤见状,轻轻捉住她的手腕,避开挫伤处的红肿,却又让她不敢轻动。

“犯了这么大的错,连声歉都没有?”他微微眯了眯眼。细看神情中并无怒意,反而带出几分漫不经心的调笑。

梅香见状,一把挣开褚南峤的手,整个人滚进被里。

褚南峤顺势在床边坐下,讥讽道:“怎么不装了?刚才抽抽噎噎的,不是还很娇气吗?”

梅香被他说得又气又恼,干脆把被子高高拉起,蒙头不理人。

褚南峤索性抬手一撑,单膝跪上榻,探身钻到她的身侧。

梅香吓得想躲,却被他一把扣住后腰,困在怀里动弹不得。

“是褚南殊的主意吧?“他问。

梅香被他压着,好不容易才从被窝里把鼻子探出来。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开口说话:“是我的主意。小姐只挑了日子,没过问旁的。”

“你?”褚南峤的音调陡然升高。他将梅香从怀中推远,皱眉观察起这张人畜无害的脸。

半晌无言,他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种阴狠的办法与面前的“小白兔”联系在一起。

若这件事情是南殊的主意,梅香只是听吩咐办事也就罢了。可她偏偏直言不讳,承认了自己的谋求算计。

南峤震惊之余,音调再度冷了:“你就不怕我生气?”

她以往对他都是唯命是从,少爷不喜欢的事情绝不染指分毫。可这一次,她明知道褚南峤会生气,还是执意做了,他反倒想听听是为什么。

梅香却只蜷起身子,回了一句:“是我福薄,接不住您给的富贵。”

这话怎么看都像是抱怨,而非诚心认错。

夹枪带棒的说辞,再配上露在被子外的一双杏眼,还真有几分南殊的样子。反倒叫褚南峤来了兴致,想要多问几声:“你倒是说说,什么富贵你没接住?”

在褚南峤眼里,梅香除了没有正头夫人的名分,什么待遇都不比他的妻子差。若不是他拼命护着,如今的梅香还得和雪霁一同挤在侧翼的佣人房里,永远不会有机会穿金戴银,更别提同现在这样,向主人耍小性子闹脾气。

“少爷宠爱于我,我却没能再给少爷回报。”她委屈地抿唇,不叫眼泪落下,“香儿就这点本事,想为您分忧,也没有旁的办法。”

“你不必做这些。”褚南峤坐起身子靠在床头,“容貌本来就薄,身上再留疤,这人还怎么看?”

梅香见状,也忙扶着床边试图跪坐起。可身子一动,不知是碰了哪儿,疼得吃痛。

褚南峤闻声瞥去,抬手示意她躺下。

梅香却没听他的,执意坐好回话:“我会养好身子,不让您看了生厌。只是少爷......”

她有意停顿等南峤点头,才继续道:“香儿早年间身子伤了,恐怕以后也难再有报答少爷的机会。但少爷有大恩于我,不能报答,实在愧疚难耐。所以这次才擅作主张,为得是替您与小姐分忧。您打也好骂也好,就是......别不要我。”

她生怕褚南峤打断,一连串的话说下来,竟没喘半口气。

“报答?”南峤微微颔首,眉宇间浮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两个字,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昭妤眼看着就十几岁了。这些年他一直宠着梅香,她却再没有过一男半女。

梅香私下里看了不少医生,调理的苦药喝下去,也从不见喜。心虚促使她含沙射影地问过南峤多次,他每每却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月光之下,南峤托起她的下巴,用视线描过这张柔中带骨的鹅蛋脸。想起那年冬日,这张脸白得骇人,像死了一样。

他那时年轻,只想着快些处理掉祸害。趁她刚刚生产神智不清,一碗黑汤灌下,她便再没了做母亲的权利。

“你不需要报答。”他亏欠她的,只能用钱财弥补万一,“昭妤,就足够褚家养你一生一世。”

她却哭了,顺着他的力道扑进怀里,低低吟道:“谢少爷......”

“不过......”褚南峤轻抚梅香的发丝,缓缓勾起唇角,“我的夫人被你算计死了,我总还是要向你讨个说法。”

“我给您赔罪还不成吗?”梅香伏在他的胸前转头,泪水骤然收入眼眶,“少爷会休了她吗?”

褚南峤嗤笑,在梅香的脑后轻轻一拍。他早知道其实说来说去,她就只有这一个心思。于是反问:“你怎么赔罪?我现在没夫人了,你来做梅夫人赔?”

“您......”梅香猝然撑起身子看向南峤,又很快软软俯下身去,“不懂您说的。”

“不答应?”南峤挑眉。

“不稀罕。”她知道他是试探,干脆怼回去。

“那你想要什么?”

梅香依在他的胸膛,转动眼珠思索片刻,忽而撇嘴嗔声:“我要学枪,把害您的人都杀了。”

褚南峤垂头,看见一副笃定的眼挂在她乖觉的脸上,像闻到酸涩果子般颤了颤嘴角。

“转天教你,睡吧。”他没反驳,只从她的被窝中退了出来,走到玻璃隔断前关灯。

梅香以为南峤是还没消气,慌里慌张爬到床角:“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

“当然是去审一审这事儿的始作俑者。”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浮灯
连载中张安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