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打开，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曜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身体，指尖的烟被他下意识捏紧。李助理和两名特工也立刻投来紧张而关切的目光。
弈樊星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样子，脸色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一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神巨大的脑力劳动。鼻梁上的篮银色眼镜稳稳地架着，镜片后的眼神……
凌曜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再是几分钟前充斥着陌生与茫然的空白，也不是更早之前他所熟悉的、时而清澈狡黠时而冷静锐利的目光。
这是一种极致的、抽离的冷静。仿佛一块被冰封的黑色琉璃，表面光滑平静，却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外界的光彩，只有一片幽深的、高速运转的理智寒光。
他看向凌曜，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风险参数。
“小星星？”凌曜试探性地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他宁愿看到弈樊星的惊慌和抗拒，也不愿看到这种仿佛一切情感都被剥离、只剩下绝对理性的状态。
弈樊星微微偏头，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是在调整视觉焦点，以便更清晰地捕捉凌曜的面部表情和微反应。他开口，声音平稳，音调没有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
“凌曜先生。”他用的是敬语，疏离而客气，“根据现有信息分析，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我与您存在密切的合作关系，并且深受您的保护。对此，我表示感谢。”
凌曜的眉头死死拧紧。“凌曜先生”？“表示感谢”？
这比直接的陌生和拒绝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弈樊星找回了“认知”，却似乎彻底丢失了“感受”。
“你……看了箱子里的东西？”凌曜的声音有些发干。
“是的。”弈樊星点头，语气就像在做一个简单的项目汇报，“部分关键信息已录入我的辅助分析系统，初步整合完毕。这有助于我理解当前处境，并对后续行动做出更理性的判断。”
辅助分析系统？凌曜的目光落在那副眼镜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是那东西搞的鬼？
“你知道了什么？”凌曜追问，他需要知道弈樊星现在到底处于何种状态。
“我知道了我曾是EUrEKA的高阶成员，代号‘博士’。”弈樊星语速平稳，列举事实，“我知道图书馆下的地洞可能与EUrEKA一项失败的‘次空间共鸣实验’有关，其能量特性特殊，我的失忆大概率源于此。我知道FFF组织是EUrEKA内部激进派分裂出的清道夫，他们的目标是获取地洞内的原始实验数据或样本。我知道凌氏集团与EUrEKA存在部分技术合作，但您个人与EUrEKA高层理念存在分歧。我还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在凌曜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在读取某种数据。
“您对我个人投入了超乎寻常的保护资源和关注度。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这种投入与产出比值得商榷。”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戳在凌曜心上。
李助理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弈樊星。两位特工也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凌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怒火和痛楚，但他极力压制着。他上前一步，逼近弈樊星，试图用气势压垮那层冰冷的壁垒：“弈樊星，你看了一堆文件和电脑资料，就以为自己了解了一切？就以为可以像分析机器一样分析你我之间的事？”
弈樊星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退，反而微微抬眸，冷静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嘴角似乎又浮现出那抹极淡的、冰冷的玩味。
“凌总，情绪化无法改变事实逻辑。基于现有信息，我的分析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断。”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当然，我不排除存在信息盲区。因此，我建议我们可以建立一种新的、更基于理性互惠的合作模式。”
“合作模式？”凌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的。”弈樊星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怒意，继续用他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说道，“您需要我关于EUrEKA、地洞以及相关技术的知识和分析能力，以应对当前的危机，甚至从中获利。而我，需要您的资源和保护，以确保自身安全，并有机会进一步恢复……或重新构建我的认知体系。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他完全将他们的关系，定义成了冰冷的“交易”。
凌曜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却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看出来了，现在的弈樊星，就像一台重启后只加载了基础逻辑模块和数据库的超级计算机，情感模块完全离线。跟他发脾气、讲感情，是对牛弹琴。
强行压制下翻腾的情绪，凌曜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好。你要谈交易？可以。你的知识和分析，对我确实有价值。但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给出的分析和建议，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毕竟，你‘失忆’了，连自己留下的‘罪证’都看到了。”
这是一个尖锐而现实的问题。恢复了知识和逻辑能力的弈樊星，其危险性远比那个空白的他更高。
弈樊星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平静地回答：“我的记忆缺失是事实，但这不影响我的逻辑推演和专业知识。您可以将我的分析作为参考，自行判断。至于信任……”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凌曜心头发冷的话。
“信任本身，就是效率低下的情感因素。您不需要信任我，您只需要评估我的价值和控制我的风险即可。同理，我对您也是如此。”
绝对的理性，绝对的冷酷。
凌曜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人，仿佛看到了一簇重新燃起的火焰，却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的、能灼伤人的蓝色焰心。
他知道，那个会对他笑、对他恼、偶尔流露出依赖的弈樊星，被那苍蓝色的能量脉冲彻底封存了起来。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弈樊星博士”，EUrEKA曾经最锋利的那把武器，如今因为意外，暂时回到了他的剑鞘里。
“好。”凌曜最终缓缓点头，眼神变得深沉如夜，带着一种重新审视和掌控的决心，“就如你所愿，弈博士。我们……‘合作’。”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那么，作为合作的开始，”弈樊星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语气中的异样，立刻进入状态，“我需要关于地洞能量爆发后最新状况的所有数据，以及FFF组织此次行动的详细战力评估报告。越快越好。”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那是一种纯粹智者的锋芒。
“我需要在对方再次行动前，构建出完整的应对模型。”
冷焰，已开始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