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寒意透过窗缝钻进来，林说寻猛地从梦中惊醒。黑暗里，眼前反复浮现的是两年前的一个午后。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周漓姜母亲。
身穿高级定制的卡其色西装外套，搭配一件白色百褶裙，一双高跟鞋加深了干练的气息，华丽又大方。
周素澜没分给林说寻半个眼神，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我希望你离开我们姜姜。”
这是什么牛马戏码？林说寻在心里无限吐槽，但还是保持着微笑，“姜姜知道您来找我吗？”
“我知道林先生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闯成了世界级电竞选手，手里还有套四合院，不缺名也不缺钱。”周素澜的语气平淡，却字字都带着调查后的笃定。
林说寻并不意外。
既然对方特意找上门，必然早已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来找林先生，是希望让林先生能为姜姜多考虑考虑。”周素澜终于抬眼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他现在是高二学生，是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现在整日逃课厌学，林先生觉得这合适吗？”
不愧是在商场摸爬滚打的人，一开口就精准戳中了林说寻的软肋。那些日子被少年热烈的喜欢包裹着的上头情愫，瞬间被这番话浇得冰凉。
“姜姜只是在和我闹脾气，但我终究是他的母亲。”
见林说寻沉默，周素澜又补了一记重锤，“想必林先生也听姜姜谈起过他的家境，姜姜的前途是不可估量的。林先生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我相信林先生能分得清。”
林说寻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反驳。他这些天只顾着沉溺在小孩毫无保留的爱意里，竟从未想过这些现实问题。
他自己肄业打电竞，难道还要拖着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周漓姜一起偏离轨道吗？小孩出身优渥，若是因为他毁了前途，他万死难辞其咎。
权衡再三，只剩下无声的沉默。周素澜见状便知目的达成，拎起包起身离开前，只留下一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希望林先生能明白我的苦心。”
周漓姜的前途那么好，不能因为他而毁掉。
可……要放弃那个眼睛亮闪闪的小孩，他怎么舍得？可再舍不得，在周漓姜的未来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林说寻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就算牙咬碎了，也要舍得。
他睡觉很少会做梦，但只要做梦，梦见的都是周漓姜。
心理学上说，梦见一个人，不是对方在想你，也不是在遗忘你，而是你的潜意识里从未放下他，于是以梦境为引，提醒你一直都在思念。
他想起不久前在网络上读到的一句话：这误打误撞的喜欢，却没想到爱会如此汹涌。
当初不过是少年莽撞的靠近，却让他深陷其中，再也抽离不出来。
林说寻掀开被子坐起身，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雪层映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白。他摸出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索性套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往训练室的方向走去。
训练室的灯竟然亮着。
林说寻推开门时愣了一下。
周漓姜正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训练模式的界面，手里握着鼠标，却没动，只是盯着屏幕上的准星发呆。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头，眼里还带着未散去的迷茫，看到是林说寻，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林说寻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开机的间隙瞥了眼周漓姜的屏幕，“手感不好？”
周漓姜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垫的边缘。
林说寻没多问，只是点开了双人训练模式，邀请周漓姜组队：“来几局？”
周漓姜立刻点了接受，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
游戏开始后，两人默契地没说话，只有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回荡。
周漓姜的枪法依旧精准，瞬镜、甩枪、走位，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可林说寻却能察觉到他偶尔的走神。
打了三局，林说寻率先退出游戏：“歇会儿？”
他起身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罐茶叶。周漓姜看着他熟练地洗茶、注水，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他点点头，跟着站起来，走到训练室附带的小阳台上。
林说寻端着两杯茶走过来，递给周漓姜一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心里一松。两人躺在长椅上，都没说话，只有雪花落在杯沿的轻响。
周漓姜隔着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偷偷瞥了眼身边的林说寻。路灯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平日里锐利的眉眼此刻也舒展着，看不出情绪。
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说寻也在看雪，手里的茶杯却没动。周素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心里一阵复杂。他知道周漓姜的心思，也清楚自己从未放下的心意。
那层因现实筑起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的沉默里，悄悄松动了。
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周漓姜的杯子快凉了，他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
“对不起。”两人同时开口。
周漓姜忍不住笑了，带着释然的轻松，笑着骂他：“笨的灵动。”
林说寻被骂了也不恼，反而跟着笑了，慢慢品了口茶，目光落在周漓姜带着笑意的侧脸上。
两人没再说话，可彼此的呼吸却渐渐同步，连心跳的节奏都似乎慢了下来。
雪花落在两人的肩头，像为这份沉默的陪伴，盖上了一层温柔的印章。
周漓姜抬手拂去肩上的雪，指尖的凉意让他更清醒了几分：“雪化了之后，就是春天了吧？”
林说寻侧过头，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柔和而坚定，轻笑一声：“是啊。”
“立春，然后就是春季赛，夏季赛，季后赛，洲际赛，最后跨完年就是世界赛了。”周漓姜伸出手，接住一片从屋檐上滑落的雪沫，指尖冰凉，心里却滚烫。
林说寻放下茶杯，没接他的话，转移了话题，“洲际赛决赛那天，你来现场了吧？”
他语气平静却坚定。
周漓姜的手猛地一顿，雪沫从指尖滑落，耳尖瞬间泛起淡红。他别过脸，故意盯着远处的雪堆，嘴硬道：“谁、谁去了？”
“是吗？”林说寻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我好像在观众席第三排，看到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
“你，我是不会认错的。”
周漓姜的耳朵更红了，像被雪地里的灯光染透，他梗着脖子反驳：“去了又怎么样……我就是想去看看未来队友的水平，免得以后托我后腿。”
林说寻看着他嘴硬的模样，心里的柔软像被雪融化的春水，一涌而出。他没有再拆穿，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那现在觉得，值得吗？”
周漓姜抬起头，看着林说寻的眼睛。灯光下，对方的眼里满是笑意与温柔，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嘴硬：“勉强……勉勉强强吧。”
林说寻笑了，垂眸望着手中微凉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喃喃道：“世界赛……”
那三个字轻得像落雪，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他曾两次站在世界赛的舞台上，两次都在决赛圈与冠军奖杯失之交臂。
也曾无数次看着别人把国旗披在肩上，高举刻着自己战队名字的奖杯，淋着从天而降的金雨和漫天飞舞的彩带。
他想让全世界看到，中国电竞不是昙花一现，而4W也不是只会打顺风局的战队。
雪花越下越密，落在阳台的栏杆上，积起薄薄一层。
“我们今年一定可以！”
周漓姜眼里闪着光，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与笃定。
林说寻抬眼，撞进周漓姜亮得惊人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纯粹的信任与滚烫的期待。
他看着周漓姜突然笑了。
周漓姜被他笑得一愣，迎着他的目光，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那样站在飘雪的阳台上，没有多余的话语，却把所有的憧憬都融进了这笑容里。
雪花在他们之间纷飞，为两人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搭起了一座桥梁。
那些过往的遗憾，终将成为此刻前行的动力。而身边这个眼里有光的少年，就是林说寻奔赴世界赛最坚定的底气。
林说寻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以前是我不好，总想着‘为你好’，却没问过你想要什么。”
“以后不会了。”
“切。”周漓姜嗤了一声，别过脸去盯着栏杆上的积雪，语气带着惯常的嘴硬，头顶的耳朵却悄悄软了下去。
周漓姜从小就活在周素澜密不透风的管控里。穿什么牌子的衣服，跟什么家境的同学玩，甚至每天喝什么茶、吃多少饭，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连一丝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走着母亲规划的光明大道，连呼吸都带着被安排的窒息感。
只有喜欢林说寻这件事，是他挣脱了程序束缚的、唯一的自主选择。
在他身边，周漓姜才觉得自己不是被安排好的机器人。
林说寻静静地看着他垂着的脑袋，声音比雪还要软：“对不起，以前我该问你的。”
周漓姜梗着脖子反驳：“谁要你道歉！以后少替我做决定。”
他揉了揉周漓姜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好，我答应你。”
周漓姜满脸的绯红，他别过脸，嘴硬道：“说的真好听。”
可头顶的狗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轻轻蹭了蹭林说寻的手心。
林说寻失笑，没拆穿他的口是心非，只是往他身边又挪了挪，为他挡住迎面吹来的风雪。
两只茶杯在空中轻轻相击。
清越而坚定，像玉石相碰，又像战鼓轻擂。
话说开就要并肩往前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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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众生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