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听到窗外的鸟鸣声,清脆而欢快,充满了世界的生机勃勃。
他做了一个不算甜蜜的梦,在梦里他一直找一个人,在城市里找在荒原上找,在小溪沟找,甚至跑到月亮上,在灰色的大地上找。他一蹦三尺高,再蹦小山高,可他没找到自己的爱人。
好在一睁眼,他瞧见身旁的谢沉殷,他找到了,惊喜和兴奋在心间充裕,世界的甜美扑面而来。
可很快,兰斯感到不满足。
睡什么睡!
他都醒了,谢沉殷还闭着眼,干嘛啊,嗯,好像发烧了?兰斯额头挨谢沉殷额头,好烫好烫,完了,谢沉殷要变傻子了。
谢沉殷脸白白的,被兰斯吸干了血色,唇红红的,兰斯轻轻碰了碰。
发烧的唇也好烫好烫。
兰斯心满意足。
就让谢沉殷变成一个傻子,他不会找医生给谢沉殷看,也不会把他扔进治疗仓。
傻子谢沉殷在这个世界上无可依赖,只能由兰斯作为他正常世界的正常人。
你完了。兰斯偷偷对谢沉殷说。
我完了。兰斯高兴而悲哀地对自己说。
他把谢沉殷搂得更紧了一些,紧到肚子里的人鱼胚胎不满地顶撞,兰斯不退反进,恨不得跟谢沉殷融成连体娃娃,在这个世界里一起变得怪异,要变大一点才好,不要做被人关在笼子里观赏的怪异娃娃,做庞大的一脚踩碎一个城市的大怪兽。
他踩碎帝都,谢沉殷踩碎贫民窟,他们把诞生他们之地湮灭,从此只能做对方的诞生与归来之处,无从选择,便谈不上背叛与分离,永远地纠缠变态畸形扭曲地生长在一起。
这就是爱,兰斯断定道。
兰斯准备加码,为谢沉殷的傻子之路添砖加瓦。
可他拿起通讯器,还没找医生拿药,就担心谢沉殷在他的投喂下没变成傻子,成了个精神病人。
傻子和精神病人是不一样的。
精神病人兰斯控制不住。
算了,算了。兰斯放下通讯器。
他沮丧地挨着谢沉殷,直到谢沉殷睁开双眼,那双眼里是多么的智慧,一点没有变傻的迹象,兰斯阒然开心起来。
一个傻子是无法当他的阿妈的,只能做他的玩物。
玩物兰斯可以拥有无数个,阿妈却只有一个。还好,还好,谢沉殷受得住生命的无数次折腾,一点也不自愿变快乐的傻子。
门忽然被敲响了。
谁敢敲他的门,在红瑰园里,除了突然智障的机器人,大概率是秦穆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他应该很忙的。
兰斯不回答,装睡,秦穆直接拧坏了门锁,房门打开了。
如果是昨天或是前天,兰斯或许会尴尬,现在他却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仍然挨着谢沉殷,动也不动一下。
秦穆像没看到谢沉殷一样,固执地把兰斯抱在怀里,抱了出去。
兰斯侧头看,谢沉殷仍然躺在床上,睁着眼,却似陷在万花筒的高烧中,安静、沉默、悄无声息。
对兰斯的离去似乎一无所知,又似毫不在意。
兰斯心揪了一下,他眨眨眼,眼前的景象并未因这次眨眼有任何的改变。
秦穆把兰斯抱到另一个房间,挤好了牙膏让他刷牙,拧干了帕子给他擦脸,兰斯麻木地做着,心神都搁在谢沉殷那,根本没收回来。
秦穆道:“先是人鱼,后是同学,兰斯,你要多少后宫才能够满足。”
兰斯抬眼,镜子中的秦穆高大庄严,还未换下军装,对待他却如此细致,尽量地轻柔,是一个学着当好丈夫的好人选。
兰斯不是不喜欢秦穆,只是他被迷花了眼,他从未见过谢沉殷这样的人,他被勾得近乎失了魂。这不能怪他。
是女王与秦家的矛盾让他的心裂了道缝,他迫不及待寻求第三方填补,谢沉殷撞上来了,如此的完美,符合他的心意,以莫大的包容叫兰斯沉溺,缝也被填满了,他荡在水里,恨不得一死了之。死在谢沉殷的浮肿的丑陋的巨尸上。
如果秦穆一定要在他上头的时候分割他和谢沉殷,那完了,从此兰斯再也忘不掉谢,无论过去多少岁月,他都会记起曾经有一个人,那个人猝然消失了,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后来再想起,都像沉在水泥里,挣脱不掉。
要么把谢沉殷片了,片成一片又一片,每想起一次,兰斯烧一片,像是烧香,不过香是香的,尸体散发出的肉味,大概不如檀香令人平静,兰斯也说不好会不会作呕。
“秦穆,”兰斯道,“你会杀了我吗,在某一天,你发现当上将已经满足不了秦家的步伐,至高无上的王权就在你手边,只要你轻轻地杀了我,鲜血就如同绸缎,红色的地毯铺好了,你踩一脚就能坐上国王的宝座。”
秦穆握住了兰斯的手,秦穆的手很大,兰斯的手纤长,但到底不如秦穆的大。
兰斯低头,听见秦穆说:“你永远会活着,在我活着的时候。”
那就是圈养咯?
兰斯想笑,没笑出来。
他为了自己的继承权毫不犹豫答应母亲,让秦穆死。秦穆要王权,但不杀他还让他活,看起来秦穆大方一点?
真可怕啊,如果母亲失败了,兰斯想到自己的下场,真是可怕。
兰斯觉得冷,他想回到谢沉殷身边,吮吸谢沉殷慈悲为怀的乳汁,哪怕需要谢沉殷承受莫大的苦楚,兰斯也心甘情愿。
反正不是他疼,再爱一个人,兰斯也分得清到底是谁疼。
秦穆低头吻他的唇角,想讨他的欢心,还是想好了怎么处理兰斯?
兰斯不愿想了。
秦穆道:“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变化,哪怕天翻地覆,兰斯,你我都是夫夫一体。”
“你生个孩子吧,”兰斯说,“我太闲了,你生几个孩子给我养,我就不找其他人了。”
不用非得跟人鱼发生关系,你提供一些jing子不就好了?连这都办不到,那早死早超生。
秦穆道:“还不是时候。”
兰斯问:“那什么才是时候?”你掀翻王权登上王位才是时候吗?
“当你真心爱我的时候,兰斯,我们才配拥有后代。”
兰斯听了这话觉得滑稽,难道秦穆真心爱他了?谁信啊。
兰斯想回到谢沉殷身边,秦穆执着地把他抱下搂,早餐已经做好,秦穆敲门前不忘亲手做好早餐。
兰斯吃了两口,不是他熟悉的味道,但还不错。
秦穆说:“我会履行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兰斯道:“如果我不想呢,我喜欢朝秦暮楚,喜欢拈花惹草。”他多希望秦穆因他痛,痛心痛身都好,所谓平和的幸福他感受不到,必得爆裂至死血肉淋漓,他才相信秦穆有一分的真心。
但兰斯没办法把剪子或刀捅入秦穆的身体。
某种程度上,秦穆与他是平等的,平等到兰斯无法胡作非为。
他痛恨这种平等,如果秦穆是他豢养的男宠,他会比现在爱秦穆十倍。
“阿弟战场上受伤了,正好休养一段时日,我叫他来看着你。”秦穆道,“你还小,需要节制。滥情纵欲对身体不好。”
秦穆的弟弟秦应,才十八岁但野心勃勃,十六岁就上了战场,战功不菲,已升为少校。
“你不怕你阿弟,成了我入幕之宾?”兰斯痛恨秦穆的用词,看着他?如果秦穆聪明点,就该用陪着他这样的词汇。
但秦穆连这一点语言上的讨好都不肯给他。
秦穆道:“小应知道规矩。”
“什么规矩?”兰斯笑着嘲讽秦家,“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以前可闹出过共妻这样的传统笑话。”
秦穆看着王子,良久他道:“如果小应和你勾连,我成全你们。秦应不必上战场,兰斯也不用做什么,每天每夜都躺在床上,我让机器人常常换床单。”
秦穆道:“我很忙,这是做丈夫的不称职,你需要的,我十倍百倍给你,只担心兰斯承受不住。”
兰斯知道秦穆是恼了,秦穆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让军部专门为王子研发一个机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与王子不分离,王子也不必担心肠穿肚烂,最好的治疗仓躺一躺,出来了继续。”秦穆说着,遏住了兰斯的手腕。
他甩了甩头,似乎没想到自己竟这般轻易被激怒,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来。
兰斯偷偷地揪住了秦穆的头发,两人大眼对大眼。
兰斯笑起来:“你终于像活人了。”
以前在他面前装得没脾气,可秦穆作为上将,怎么会没脾气呢。
秦穆耳朵有点红,兰斯又揪揪他耳朵,揪得更红了。
兰斯跨上秦穆的大腿,低头与秦穆接吻。
秦穆没张口,兰斯也不嫌弃,就嗫嚅地舔一舔吻一吻。
秦穆皱着眉。兰斯不喜欢他皱眉,用手抚平了,兰斯笑:“再爱我一些,多爱我一些,秦穆,把你的真心拿出来,我们来年便是夫妻。”
“别把我当小孩子照顾,”兰斯说,“当然照顾是必须的,可是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的小孩,不是你给我擦擦脸,给我做做饭就能满足的。”
兰斯猜出了这饭是秦穆做的,不是厨师做的味道,不是机器人做的味道,这样的陌生,很生疏的好吃,秦穆一向这样,哪怕很生气了,也得先为兰斯做点什么。
好像做了这点什么,就把他的生气掩盖了,他尽量平和地展现。兰斯不需要秦穆的平和,平和要么爱得没了自我,要么根本不在乎,现在的秦穆显然是后者。
他要秦穆爱他,真的爱他,不是出于他王子的地位,不是出于婚约。
在这个无法因为生育而结合的世界,抓马的事也并不少。出于利益而结婚的夫妻可能到最后情比金坚,互相只有对方一个;出于感情而结婚的,也可能以各玩各个的破镜难重圆收场。
他与秦穆之间,既因为无法阻挡的利益,也多多少少有些感情,现在怎么看来,都无法走向美满的结局。如果到最后他俩必得死一个,兰斯希望秦穆死之前,秦穆是爱他的。
这份爱能抚慰兰斯,一个爱他的人死去了,多么美好。一个恨他的人死去了,便只剩大快人心了。
兰斯喜欢美好的事情,正如红瑰园里的玫瑰花终有掉落的时候,但在凋落之前,彻彻底底属于主人兰斯。他牵起秦穆的手,与秦穆十指相扣,如果无法做秦穆的主人,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试试做秦穆的爱人。
以爱为名,他做什么都变得浪漫了不是么。
捅进他人的心脏,也像开花一样,那细微的窸窣之声,是权力带来的回响。凌驾于他人,这世上属于兰斯的理所当然的事。
秦穆忽然左手环住了他的腰,啊,抱得好紧,别太紧了,别发现他怀上了一个卑贱的人鱼的孩子。
兰斯脑海里突然冒出秦家很久以前的笑话一般的共妻传统。
一切为了生育。秦穆如果知道了,会以爱为名,让兰斯给他生孩子吗,如果兰斯不愿意,圈禁起来,做到嘴里迷迷糊糊说愿意为止?
真残忍。兰斯忽然明白了一点点残忍的意味,同样的事落在他身上,一点都不浪漫了。
秦穆的手慢慢上移,按住了兰斯的后脑勺,干什么。
秦穆制住他,学着兰斯吻的方式,吻舔兰斯的唇。他做这样生疏的事情,学得却十成十。
兰斯喘了一息,秦穆的面上红红的,可吻得仍然很坚决。
秦穆闭着眼,开始学做一个真正的丈夫了。
兰斯头往上仰,想歇歇,没能歇住,他被秦穆吻着,却意外看到了二楼廊上的谢沉殷。
谢沉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仿佛局外人的视线,落在兰斯身上观察着他。
兰斯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