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新一轮风雪又一次在黑暗中升起,使二人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云苍祭抬手凝风,调整着二人身旁风的流向,使寒风不那么凛冽。林光羽则将剑拔出,不断注入光的元素,使二人面前的道路变得更加清晰。
在这危险的风雪之中,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左前方,光羽!那里或许有房屋,可以当临时庇护所!”通过暗元素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云苍祭似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明白!”林光羽喊着,将双脚从积雪中拔出,一步一步地向左前方挪去,随即凝结出光粒向前方引去。
一座破损没那么严重的房屋在光的照耀下显现在二人面前。
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两人不敢怠慢,铆足了劲向房屋行进。
在黑暗与风雪交加之下,这座破损的房屋迎来了久违的行人。
将门封好后,林光羽将光点散布在房间各处,随后不断地搓着双手,呼着热气。
“先在这里休息吧,暴风雪应该还会持续很久。”云苍祭将斗篷摘了下来,抖了抖,随手放在由木板构成的残破的桌上。
“离开村子遇到的暴风雪还真是不容小觑啊……”林光羽将行囊卸下来,翻找着自己带着的干粮,随后拿出来了两份,将一份放在桌上,分给了云苍祭。
“啧……点不着啊。”云苍祭半跪在毫无任何暖意的壁炉旁,一遍又一遍地用小刀摩擦着燧石,火星却因极寒丝毫无法点燃任何引燃物,更不用说木柴。
“我来试试。”林光羽快步来到壁炉旁,云苍祭便将工具交给了他。
只听“咔、咔”两声,微小的火苗在干枯的叶片上显现,跃动,顷刻间又迅速熄灭。
“哎呀……”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叹息。
“看来只能将就一下了吗?”林光羽起身,语气夹杂着些遗憾。
就在这时,一直悬浮在林光羽身旁的魂灯却变得异常活跃,温暖着周围的空气,本已经熄灭的燃料又因余下的火星再次复燃。火焰贪婪地攀附着周围的木材,逐渐旺盛,照亮、温暖了整个房间。
云苍祭惊觉,猛地看向魂灯。而魂灯却已恢复如初,魂火依旧在琥珀色的灯盏中摇曳,安静而又沉稳。
“赫槐?”云苍祭试探着向魂灯轻轻呼唤。
火焰轻轻晃动了一下,似是在回应一般。
“这盏灯你一直都挂在身旁,云苍祭先生。”光羽看着那盏灯,又看了看云苍祭,重新蹲了下去,在他旁边小心翼翼道,“他有什么故事吗?”
“不用对我使用尊称,光羽,我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大人物。”云苍祭起身,将灯提在手中。随后又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将灯悬在面前,细细端详着,“这盏灯的故事啊……”
墨色的瓷器的底座与枯死的槐木融为一体,暖阳琉璃为盏,琥珀色的魂火在其中永恒跃动。灯火温柔地摇曳生姿,灯盏的倒影映在云苍祭的紫瞳上。在这片刻的宁静中,十五岁时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墨赫槐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暴走的妖鬼发出的怒吼声淹没,却又精准地传入云苍祭耳中。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曾如同春季暖阳一般温柔的少年,对他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下一刻,墨赫槐用利刃划破双腕,以血为誓,以身为代,启用了那夺命的禁术。
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逐渐分崩瓦解,化作无数燃烧的金色光点。那不是温和的消逝,而是由生命发出的最极致,最惨烈的燃烧。每一粒光点的飞逝,都像是在苍祭的灵魂上剜下一刀。
“不!!!赫槐!停下!——”
苍祭的嘶吼沙哑破碎,他的肩膀被妖鬼贯穿,死死钉在土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赫槐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未完的话语随风飘散在空中。
随即,他的身影彻底碎裂开来。
碎片悬浮在空中,结为耀眼的法阵,一道道纯粹由灵魂燃烧形成的光柱悍然升起,将那头暴走的妖鬼彻底洞穿。耀眼的光柱倒映在苍祭紫色的双瞳中,光芒刺得他双目流血,视野中仅剩一片灼痛的血色。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自己与赫槐生活过的点点滴滴——离家后的初遇、计划时的探讨、任务时的默契、日常的欢声笑语……此时正与痛苦交融,啃食着苍祭的理智。
在赫槐的□□彻底湮灭、世间最为极致的悲痛将他贯穿的瞬间,由悲伤而化作的阴影哀嚎着倒灌而入,从未出现过的,吞噬一切的“暗”元素与云苍祭体内的“风”疯狂交融,平衡。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那头墨色的长发,已被侵蚀上永不褪色的银白。银白的发丝镶嵌于墨色之中,似是在诉说着少年无尽的痛楚。
他猛地抬起剧痛的手臂,指向眼前那庞然大物。
顷刻间,黑暗降临。
意念·影,这是不同于湮灭之风的,由暗元素构成的,属于云苍祭的另一个灵术。
此刻,它正与湮灭之风一同,带着使用者无尽的怒火与仇恨呼啸而来。
那只已经被重伤的妖鬼,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灭之风中,毫无反抗余地,无声无息地化为乌有。
黑暗逐渐消散,天地间只剩下一个黑发染白的少年,跪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他怀中紧抱着墨赫槐唯一留下的青槐叶挂坠,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混着血,划过苍白的面颊。
光柱渐熄,黑暗渐散,天空回归本色。
云苍祭拖着重伤之躯,跪在土地上,徒劳地用手拢着空气中那些即将消散的、微弱的金色光粒——那是赫槐存在过的最后证明。寻常的容器根本无法容纳这些没有依凭的灵魂碎片
就在光粒即将散尽的一刻,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扯下腰间家族传承的护心灯——这曾是家族传给每位少主的保命法器,能温养心神。他本因叛逆心理而从未使用,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他疯狂地将所有能汇聚的风注入灯中,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制造一个无形的风之牢笼,将那些四散的光之碎片束缚,聚拢。同时,他刚刚觉醒的、极不稳定的暗元素,也被他用在灯内,构筑了一个隔绝外界一切干扰与法则的特殊空间,防止灵魂继续逸散。
整个过程显得如此粗暴而笨拙,伴随巨大的风险。当最后一抹金光被小心翼翼地封入灯盏,那原本朴实无华的护心灯,瞬间绽放出耀眼光芒,随后又逐渐归于平静。
金色的光芒在灯中悠悠晃动着,恰似生命在静谧中缓缓流淌,蕴含着无尽的宁静与安详。魂灯的前身,于此铸成。这不是精妙的工艺,而是一场绝望的奇迹。
而在那片废墟之上,当云苍祭疯狂的用风捕捉赫槐消散的光粒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却无比坚毅的抗拒意识。
大部分光粒温暖而顺从,如同归家的游子,涌入他的灯盏。但总有那么几缕最明亮,最核心的光粒,却在被捕获的瞬间,就露出不舍与悲伤的波动,随即主动远去,任凭苍祭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
他瞬间明白了——那是赫槐最后的意志:不愿成为他的拖累,不愿他踏上这条违背法则的不归路。
最终,灯盏中被封存的,只有赫槐的大部分情感与记忆,却唯独失去了他最核心的、关于“自我”的灵魂。这盏灯能温暖他,给予他相应的回应,却无法给他一个完整的赫槐。
……
“苍祭?”林光羽的呼唤声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叫你好几声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啊……抱歉,想起了一些往事。”云苍祭垂眸,又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
“没关系,现在可以为我讲讲这盏灯的故事了吗?”
“这盏灯的故事不多,它曾是暮灯一族守护了数百年的,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啊?!”林光羽闻言惊呼,“你是怎么得到的?!”
“家族里的长辈给我的。至于它是怎么出现的,由谁制作的……我并不太清楚。”云苍祭淡淡道。
“那还真是可惜……等等,不对,这是重点吗?!”林光羽语气中带了些颤抖,“你到底什么身份啊?!”
“但我可以感觉到,这盏灯,正是为了如今的我而出现的。”云苍祭则又将目光移向了那展魂灯,“毕竟,他被我赋予了新的使命。”
“……就这么无视了我的话吗?”
“你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
……
窗外风雪依旧,而屋内却已是温和如春。